第119章 小令與慢詞

不知從哪裏飄來了一朵雲,把那個正散發著熾熱光芒的太陽一下子包了起來,頃刻間世界便就變得清涼。風不知道從哪裏吹來,掠過山崗,拂過池塘,鉆進涼棚裏。

徐平微微抖了抖身子,向薛奎和王曙兩位老臣勉強笑了笑:“兩位相公的意思我明白,以後做事會有章法的。徐平雖然年幼無知,這麽多年來,也沒有刻薄過他人成全自己的功勞。以後不管我做什麽事情,都會再三斟酌,必定要做到無損百姓,無損朝廷,上下得利。我這樣說,兩位相公可還滿意?”

王曙嘆了口氣:“我們現在都是閑人,也只是隨便說說。對的你就聽,不對的只當一陣風,不要向心裏去就是了。以後為官做事,但願記住今天的話。”

“我一定牢記在心,時刻不忘!”

徐平說完,三人坐在棚子底下一時無言。

薛奎終於緩了過來,對徐平道:“我們兩位老人在這裏閑坐一坐吧,待制可以去招待其他人。你們正當少年,有許多玩樂的事情,我們在反而不便。”

該說的話已經說完,兩位老人顯然也不需要徐平在這裏陪著聊天,那還幹坐在這裏幹什麽?薛奎顯然也知道,在自己面前大家都放不開,還是離遠一點好。

辭別了王曙和薛奎,徐平步出涼棚,看了看天空,出了一口氣。徐平很少與人爭吵,但也很難被人說服,自己做事的步子不會因為今天王曙和薛奎的到來就停下。兩人也不是為了說服徐平而來的,主要的還是表明一個態度,讓徐平知道,以後做事的時候要有顧忌。如果徐平這麽容易被說服,反而就沒有讓這兩人來說的價值了。

朝廷裏面,如果無黨無派,那才是千奇百怪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,都有與自己立場相接近的人,自然而然地就會走到一起,想到一起,只是有的明顯,有的不明顯。矛盾尖銳,沖突激烈起來,便就會形成朋黨之爭。

多數情況下,朋黨不是主動形成的,除了一些少數的例外,比如在襄州瞎了眼睛還心比天高的胡旦。徐平隱約記得,自己園子裏現在還有一個人也有胡旦的毛病,那便是歐陽修。兩人一樣的才氣縱橫,心比天高,一樣地在現實面前撞得頭破血流。

不同之處,胡旦是為自己少數幾個人的前程,是為私利,而歐陽修則是為了心中的理想,大道所在,義不容辭。結果胡旦害了自己,而歐陽修則不但害自己,還害苦了身邊的一群人,還有不少無辜的人被牽連。為了自己私利的胡旦沒有人同情,窮困潦倒,孤老鄉村。歐陽修歷經磨難,終於幡然醒悟,得享身後哀榮。

徐平跟朝裏的群臣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,就是因為胡旦給他的刺激實在很大。太宗朝正是進士被重用,升遷飛速的時候,很多少人三十歲左右就榮任兩制,寇準不到十年就位至宰執,這種盛況後人只能嗟嘆。結果身為狀元的胡旦差遣不過知制誥,官不過員外郎,職不過史館修撰,比現在的徐平還大大不如。

那個瞎了雙眼,身上連件沒有補丁的衣服都沒有,還頤指氣使的老人,實在讓徐平很受刺激。他的結局,可是比丁謂還要悲慘得多。

官場是富貴場,也是是非漩渦,有富貴,也有危險。

池塘邊,晏殊和丁度兩個人坐在樹下的交椅上,吃著西瓜水果喝著酒,欣賞著四周的風景。一眾年輕官員則聚集在岸邊,讓歌妓唱著或新或舊的詞曲,不時哄笑。

看看天氣,另兩位學士梅詢和李淑也該到了,現在還不出現,十之八九是避著薛奎和王曙兩人。這兩位太嚴肅了些,聚集到他們身邊實在需要點勇氣。梅詢偏偏是個十分講究嚴肅不起來的,李淑則有點恃才傲物,躲著兩人也正常。

到了樹下,徐平向晏殊和丁度兩人見過了禮,問道:“學士為何坐在這裏?何不過去跟眾人同樂?”

晏殊默默搖了搖頭,丁度大笑道:“晏學士是嫌你這裏的歌妓不行,唱的曲兒格調低下,又不通典故,聽著不美。徐待制,你永寧侯府論富貴也是京城裏面數得著的幾家,何不買幾個上好的歌妓來?有客人來了也好助興,閑時自己聽著也能解悶。”

徐平搖頭:“舍人說得輕巧,好的歌妓哪裏容易找?且不說花多少錢,又解音律又懂詩詞的那可是可遇不可求。再者說了,我自己對於音律就是一竅不通,捧著錢出去不是被人當冤大頭?用得著了,市面上雇幾個就好。”

丁度與晏殊兩人一起笑了起來,對徐平道:“我們在這裏閑話,你去陪那些人吧。”

徐平告了罪,向著池塘邊行去。丁度說得輕松,一個上好的歌妓,怎麽也得掏出幾千貫去,有那個錢,還不如去鄉村多買幾畝地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