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4章 我是你們學不來的

見呂公綽臉色變幻,呂夷簡道:“大郎,這兩年你在外面借著我的勢,事事都做得順遂,別人也奉承你,腦子有些不清醒了。以後記住,徐平這人,君子可以欺之以方,萬不能跟他耍弄小手段。他若真是個至誠君子,以後有當政的那一天,我們家裏沒有得罪過他,也就不會為難我們家裏。若不是個君子——那我們也不用在意了。”

呂公綽點了點頭,沉默不語。雖然知道父親說得有道理,腦子裏卻一下子轉不過彎來。他到三司開拆司也有些日子了,徐平根本就不與他打交道,但也從不給他以權謀私的機會,心裏多多少少是有些不服氣的,總覺得徐平是在躲自己。

呂夷簡心裏面暗暗嘆了口氣,呂公綽做事也算八面玲瓏,但在這些細微處,卻少了自己的縝密心思,注定了將來成就不高。這一輩子能做到侍從官,就已經是他的頂峰,還要皇帝念自己多年的辛勞,有恩澤照顧他。

看看旁邊恭身肅立,不怎麽說話的二子三子,呂夷簡心裏才有些安慰。將來呂家能不能光耀門楣,成為當世大族,就看這兩個兒子了。自己一生在官場裏沉浮,雖然如今位極人臣,不可謂不成功,但總是有些遺憾,自己這官還是少了些聲望。

如今的呂夷簡,政治成就早已經超過了伯父呂蒙正,但名望上卻實在差了許多。

呂蒙正曾經問過自己的幾個兒子:“我為相,外議如何?”

兒子們答道:“大人為相,四方無事,諸夷賓服,甚善。但人言無能為事,權所為同列所爭。”

呂蒙正道:“我誠無能,但有一善用人耳,此真宰相之事也。”

呂夷簡正好相反,只有他爭同列的權,什麽時候同列能跟他爭權?王曾是他的至交好友,又是提拔他到宰執的關鍵人物,於他有恩,呂夷簡已經非常客氣了。呂夷簡是真心地不與王曾爭首相之位,心甘情願地想把位子讓給他,趙禎不同意而已。但是位子可以讓,權卻不能放,不管是首相次相,朝政大權必須在自己手裏。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,這是半點馬虎不得的。王曾有苦說不出,與呂夷簡的關系越來越僵。

呂夷簡是把大權抓在自己手裏了,聲望卻就到了王曾那裏,不能說不是遺憾。

固位不易,養望更難,在朝為官,哪裏是那麽輕松的。富貴富貴,富起來或許容易,這一個貴字,卻是千難成難。貴了還要眾望所歸,可遇而不可求。

見父親不說話,呂公弼掏了一張紙來,雙手奉上,口中道:“父親,今日在徐府裏不少臣僚相會,眾人起哄,逼著徐待制寫了這一首詞出來。雖然音律不協,柳三變彈破了琵琶,也沒法讓歌妓唱出來。但依孩兒觀之,這詞倒是著實有些文采。雖然前面鋪墊太過,後面結尾的氣勢有些弱了,但瑕不掩瑜,仍是好詞。”

呂夷簡拿來看過,問呂公弼:“你怎麽看?我說的是徐平這詞裏意思。”

“我聽大家議論,按詞裏看來,徐待制是對在京城為官有些厭倦了,頗有些想外任的意思。他在邕州建的功業委實驚人,在京城卻處處掣肘,心裏有些不快。在場的晏學士也是如此意思——孩兒感覺也是如此。”

呂夷簡不說話,從書桌上取了一張紙來,交給呂公弼:“這是徐平當日離開河陰縣的時候,在住的三皇廟外白壁上題的一首詩,有人錄了送到京城來給我。你們看一看,說說徐平的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?該如何應對?”

呂公弼看了,困惑地搖了搖頭,遞給一邊的呂公著。呂公著看完,交給了中間的呂公綽。四子呂公孺還小,就是站在一邊聽一聽,長長見識,還不到他參與的時候。

呂公綽看完,“噗嗤”笑出聲來:“這個賣酒小兒,見識終究是有限!什麽‘治下山林多虎豹’,直如鄉村老農白話,詩裏哪有如此寫的?”

呂夷簡猛地擡頭,狠狠瞪了呂公綽一眼。

呂公著輕輕拉了拉呂公綽的袖子,小聲道:“大兄,徐待制這句非真指山林,也非真指野獸,而是說的治下蠻人作亂,和廣源州交趾之事。這詩的毛病不在這裏,而是頷聯頸聯失對。若說是古詩吧,句子全都是用的律格,要說是七律,此詩又全無一聯成對。古不古律不律,此詩有些四不象了。”

初唐的時候律絕皆不成形,當時的詩人也不把這些當成金科玉律,所作的詩常常在後人看來不中格。如“春眠不覺曉,處處聞啼鳥。夜來風雨聲,花落知多少”。又如“千山鳥飛絕,萬徑人蹤滅。孤舟蓑笠翁,獨釣寒江雪”,就都算是古詩,按照五絕來看是怎麽都不對的。越到後來,格律越嚴,到了宋朝,就基本是近體詩律絕的天下,再寫這種古詩會被人笑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