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0章 黨項細作

柳三變站在那裏不住地搓手,徘徊不去。按道理講,僅僅是從徐平這裏知道了自己要被降一等使用的消息,就不枉了他花這麽多心力制新曲。好歹官宦世家,有些人脈,到處活動一下,說不定就把事情翻過來。

但問題是,柳三變找誰去?朝裏當權的,都對他這個浪蕩才子有成見,不會給他好的差遣。滿朝大臣,也就徐平這個新進最好說話了。

心中千回百轉,最後化作一聲長嘆:“待制多多費心。柳七年近五旬,比不得少年時候,實在難以遠行。就是做幕職,也希望能到個近便州軍。”

說完,柳三變從懷裏取了一本小冊子出來,雙手遞給徐平:“這是下官一生的得意詩詞結成一本小書,前些日子印了出來,聊慰平生。待制萬不要閑嫌棄敝陋。”

徐平有些猶豫,最終還是接在了手裏。

把自己的作品結集出版,你以為自己是梅堯臣還是石延年啊。詩莊詞媚,那兩個詩人的作品結集,必然會很好賣,手裏寬裕的文人都會買一本放在案頭。柳三變的詞結集出來,貌似只能賣到青樓妓館裏去,文人買了也不好當眾看。

徐平拿書在手,略翻一翻,臉色才舒緩下來。好在柳三變還有自知之明,集子裏是以文人詞為主。雖然還是多涉青樓,但基本吟詠的都是離愁別緒,甚至間或還有一兩首詞義頗壯。柳永不是只會填那些你儂我儂的男女情詞,其他的也擅長,只是他的胸懷全是小兒女,少了那一分氣勢,才限制住了自己。

後人所謂的豪放詞,首起應該是範仲淹,守西北時候的一曲《漁家傲》開兩宋新聲,至蘇軾而大成。這個年代,像徐平偷辛棄疾的《破陣子》,大家只會稱一個“壯”字而已。詞的主流,還是以晏殊為代表的小令,新興的自然是柳三變和張先的慢詞。

徐平其實還是很想收集一套柳詞全集的,自己看不看不說,放在家裏,百年之後這家夥的名聲起來,說不定能做傳家寶呢。不過以自己的身份地位,跟柳三變接觸多了都會引起非議,也只能想想而已。

把書合上,徐平想了一會,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麽評價。最後,才對柳三變道:“這小冊子印的倒是精美,京城裏印書,跟以前大不同了。”

“如今京城裏面,除了三司和國子監,民間印書自然是段娘子的鋪子為第一。下官的這本小書,便就是在段娘子那裏印的。聽說最近她那裏從東南招了一些熟手的工匠到京城來,檢字排版比其他幾家都要快捷。尤其是有一個蘄州人畢昇,帶著四個兒子尤為得力,段娘子獲益良多。”

“嗯,怎麽還有畢昇到京城來?”徐平一愣,忙擡頭問柳三變。

柳三變沒想到徐平這麽大的反應,急忙問道:“待制莫非是認識這個人?”

“不認識,只是聽著名字有些耳熟。”

這一世自然是不認識,但前一世畢昇這個名字可是大名鼎鼎,沒辦法,誰讓沈括一不小心就把他記下來了呢。算一算時間,畢昇出現很平常,徐平只是一時沒有想到而已。蘄州那裏多出刻字工匠中的好手,算是地方上的特色。以前,這些刻字工匠大多都是到附近的宣州和遠一點的杭州謀生,那兩州的印書業都發達。現在活字印刷術起來,這可是關系到蘄州無數刻字工人生計的大事,他們中的一部分,便主動到京裏來,學習新技術,掌握新的謀生本領,也實在是情理之中。

見徐平不多說,柳三變也就不問。段娘子從邕州來,聽說原本是與徐平有些瓜葛的,兩人一個守孝,一個有妻,當然不敢在他面前亂說。

把柳三變的小冊子收到袖子裏,徐平道:“事情我記下了,你只管回去,安心等消息就是。能不能依舊任知縣,看你的造化,我盡力不讓你到邊遠州軍去就是。”

柳三變等的就是這句話,急忙躬身答謝。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,他到了一個地方任職,那是無論如何也管不住自己,經常是跟官妓私妓混到一起。官妓只是在官府裏應付差事,以歌舞赴筵佐酒,官員跟她們來往密切了就是把柄。柳三變名聲在外,再有這種種事情,升遷哪裏有那麽容易。

打發走了柳三變和柳八娘,徐平的心情莫名地有些不好。現實與理想之間總是有一道鴻溝,放不下身段的,想要在這鴻溝的兩邊都站上一只腳,到頭來,只能落到鴻溝裏苦苦掙紮。柳三變就是這樣,當他想起來後悔,著實有些晚了。

城北徐平和王拱辰合開的那間食鋪,五丈河邊的空地裏搭起了涼棚,未到晚上已經食客盈門,人都坐滿了。

閤門祇候王中庸帶著幾個番胡打扮的人,頂著一腦門子的汗,隨著小廝到了河邊一處僻靜的位子。這裏用幾竿修竹與其他的位子隔開,清幽靜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