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8章 以其昏昏,使人昭昭(第2/2頁)

僅僅是開封城,影響範圍還是太小,既限制了購物券發揮作用,也限制了大家的眼光。接下來,要盡快讓購物券隨著三司的鋪子,覆蓋京東京西兩路。

兩路加一個開封府,差不多就是傳統意義上的中原了。在這個年代,這個市場已經足夠大,人口足夠多,什麽經濟措施優點缺點都能夠看得清楚。

到了涼亭外,一路上談笑風生的歐陽修和蔡襄兩人,看到徐平靜靜坐在那裏,心裏不由有些打鼓,不由自主地悄悄整理了一下儀容。只是歐陽修嘴硬,敞著的衣襟依然沒有掩起來,看著相當不雅觀。

一邊的高若訥看著,眉頭緊緊皺在一起。讀書人如此不重禮節,成何體統,這成何體統!歐陽修一向都以承孟子韓愈道統自居,怎麽能夠這個樣子!

孟子講仁,講求自己本性,講養吾浩然之氣,跟其他的儒家派別比起來,確實是不怎麽注意這些小節。歐陽修年輕氣盛,變本加勵。

眾人向前,給徐平見禮,向鄭戩問候。

徐平看著站在人群前面的歐陽修,外袍敞著,腳下的鞋子還露了半截腳後跟在外面,笑了笑,對他道:“怎麽,天氣熱到這個樣子?衣服都穿不住?”

歐陽修道:“已經到了三伏天氣,委實是熱了些。”

“你們在外園聚會,我吩咐人送了幾桶冰過去,給你們解解暑。怎麽,沒有人送過去嗎?還是送了不夠?”

一向不怎麽說話的嵇穎道:“雲行,歐陽永叔就是這個怪脾氣,跟天氣熱不熱有什麽關系?冰在那裏,桶裏還多的是呢!剛才富彥國說永叔這個樣子見長者不雅,他答的是,‘王公不致敬盡禮,則不得亟見賢士’,哪裏只是天熱!”

嵇穎這個人,雖然話不多,但一向直來直去,而且脾氣極硬。別人覺得不好說的話,他一向都毫無顧忌。得罪的人多,但賞識的人也多。歐陽修怪脾氣,嵇穎比他還要怪,看不順眼就是看不順眼,絕不會顧忌面子不說。

“哦——”徐平這才明白,歐陽修在這裏擺架子呢。“永叔,閑時也讀《孟子》?”

歐陽修昂然道:“自然!我自小就學讀書,於《孟子》上最用心。十一篇盡皆精熟,不但倒背如流,而且無一句不用心精研。”

徐平點頭,拿起石桌上的《錢法類書》,對歐陽修道:“你在這書裏說,‘主其事者,不智也!’我想來想去,主事的人,就是我了。”

歐陽修閉嘴不說話,算是默認。

徐平面色從容,道:“子曰,‘我有知乎?無知也。有鄙夫問於我,容容如也。我叩其兩端而竭焉。’永叔既然說出這番話來,就必然有道理。道理之所以是道理,聽了於我自己可以增智慧,於國家可以施善政,不得不聽。”

歐陽修的眉頭皺了皺,心裏突然有些打鼓。跟徐平接觸幾次了,辨論事情貌似自己還沒有占過上風。這次徐平放低了姿態,是自己說的真的道理,還是——

想來想去,歐陽修心裏沒底,低聲道:“智者千慮,必有一失;愚者千慮,必有一得。待制是智者,或許只是偶然一失,修偶然一得而已。”

“子曰,‘三人行,必有我師。擇其善者而從之,其不善者而改之。’你也不用謙虛,洋洋灑灑數百言,言之我有物。今天,就你這文裏所說,我有不一樣看法的,便就問你。你覺得不一樣的,也只管問,我們說清楚好不好?”

到了這一步,歐陽修還能說什麽?只好點頭答應:“聽憑待制吩咐。”

徐平看著歐陽修,突然間笑了笑,對他道:“你讀《孟子》,記不記得孟還有一句話?說的就是好為人師者。”

歐陽修覺得不妙,心裏不由打突:“不知待制說的是哪一句?”

“賢者以其昭昭,使人昭昭;今以其昏昏,使人昭昭。”徐平臉上的笑容慢慢消散,“歐陽修,我是侍從大臣,主持鹽鐵司,深知位高權重,一個不小心疏忽了,上不對國家,下對不起黎民。每一個舉措,每一道政令,都思考再三,戰戰兢兢。你這七個字,‘主其事者,不智也’,很重,你明不明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