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1章 萬事操之在我

徐平的話出口,崇政殿裏的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。

這是直接指責樞密院辦事不了力了,雖然現在臣僚對政事上書很踴躍,但徐平卻極少發表自己的意見。特別是作為處理具體政務的官員,三司裏的人一向都自覺地不參與朝廷大事的議論,大多時候只是默默地執行政令。因為三司的權已經很大了,在朝堂裏的聲音再大,其他衙門就會感到自己受到了威脅。

沉默了一會,張士遜緩緩地道:“徐平,那你說,要怎樣才能做讓黨項不起反心呢?難道你認為,可以派大軍看住趙元昊嗎?”

徐平笑了笑:“不派人看住趙元昊,那就萬事不聞不問了?張相公,現在樞密院對黨項了解多少?元昊是如何接位的?接位時候其他黨項元老重臣有哪些?他們對元昊的態度如何?還有,元昊繼位之後,做了哪些事情?從他的所作所為,樞密院認為他是會反還是不會反?不會反會如何做?要反,那大約會在什麽時候反?”

看張士遜閉嘴不言,徐平又道:“哪怕就是不派大兵,難道不應該把黨項的事情都了解清楚?只有知己知彼,朝廷才能從容應付,不會一出點雞毛蒜皮的事情就措手不及!萬事操之在我,黨項是臣,本朝是君,臣遵君命而行,是也不是?”

見樞密院的幾個人都面色鐵青,沉默不言,群議再也繼續不下去,趙禎道:“此事事關重大,來呀,請政事堂的諸位相公進殿,一起集議。”

一邊侍立的小黃門應諾,轉身出了大殿。

趙禎要緩和氣氛,吩咐人上了茶湯,稍事休息。

現在議論的是朝廷大事,李璋退出去,繼續到閤門當值。

徐平靜靜坐在那裏,眼皮低垂,誰也不看,只是安心養神。

按他一直以來的習慣,今天的事情是可以不說得這麽激烈的,但他實在是忍不住了。見過無能的,但還沒見過現在的樞密院這樣無能的。無能倒還不可怕,可怕的是明明每個官員拿出來,都是響當當的人物,當得起能吏兩個字。但偏偏這麽多不錯的官員聚集到一個衙門裏,這衙門就無能到了奇葩的程度。

跟宋相比,黨項不過是幾州之地,而且天氣苦寒,地方貧瘠,人口稀少。面對這樣一個小角色,樞密院竟然進退失據,讓人家騎到自己頭上來。按照徐平前世的歷史記憶,這還不算,最後打了好多年,竟然還奈何不了這樣一個跳梁小醜。

丟人也是丟得夠了!

誠然,跟黨項開戰有各種各樣的困難,但你有困難黨項就沒有困難了?你覺得腰酸腿痛黨項就要面臨生死關頭,這樣的力量對比,到底是怎麽樣弄成這個局面的?

自太宗伐遼失敗,大宋精銳盡喪,軍事上對北方就失去了主動權。在這種情況之下,太宗把心思用到了內部折騰上,跟軍事才能相比,這也確實是他擅長的。自伐遼失敗四十年,軍力一年不如一年,樞密院一代比一代更沒有底氣。

特別是真宗後期到劉太後去世的這二十多年,由於皇權暗弱,朝政大權向宰執大臣傾斜。宰執大臣掌權並沒有什麽,但問題是從丁謂弄權再到呂夷簡,都采取了一種依靠成例,怕擔責任,不求有功,但求無過的指導方針。過於保守,以至於到了一種對做事情從心裏懼怕的程度。用徐平前世的話來說,就是官僚主義盛行。

當然這個年代不叫官僚主義,應該說是小吏習氣。上下因循苟且,一切都按照既有的成例辦理,一旦超出成例,就把這些人嚇得失魂喪膽。因為離了這些成例,在位的人就再也沒有辦法弄權,沒有辦法呼風喚雨。

範仲淹為什麽能團結起那麽多人,引起那麽多人的共鳴?因為那些士大夫認為自己才是官員,跟那些小吏是不一樣的,以大道佐君王,治天下,成例只是參考,也只限於提供參考而已。

這些成例就像一張大網,慢慢形成一個繭子,裏面的人在作繭自縛。

樞密院為什麽這次這麽狼狽?就是因為傳下來的成例就是這樣做事的,進了那個衙門,就必須按那些成例做事,不然從你身邊那個跑腿的開始,你什麽也做不成。樞密院掌全國軍政,可以要求大宋境內自己所有的下屬跟自己的這些成例配合起來,形成一個系統。在這個系統內,一切都看起來完美。無論是官還是吏,做起事情來都逍遙自在,借著對成例的熟悉,翻手為雲,覆手為雨。

可問題是,黨項憑什麽按照你的這些成例來做事?

趙元昊每做一次試探,樞密院便翻翻成例,有了,照舊規矩辦;沒有,便就掩住耳朵捂住眼睛當沒看見沒聽見。好了,這次耳刮子打到臉上來,不能當沒事發生了。

然後從張士遜以下,都傻眼了。

一個有進取心的國家,那麽她下屬的機構,不管是官方的還是非官方的,都必然會有一種進取心,萬事操之在我,而不是只看著別人的臉色應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