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0章 早晚會反

離垂拱殿不遠的閤門衛士歇息的地方,喬大頭坐在交椅上齜牙咧嘴,口裏不住地叫喚。給他上藥的太醫也不知道碰了他哪裏,小心翼翼。

徐平在一邊聽著喬大頭叫個不停,對他道:“剛才把你打個半死,一聲不吭,現在上藥了,怎麽又痛起來了?”

喬大頭道:“郡侯不曉得,那時候全靠心中一股氣頂著,我一叫,氣就泄了,無論如何再也忍不住,所以那裏候打死也不能喊。現在,我又何必憋一口氣在心裏?自然是要叫個痛快,口裏叫著,身上就不覺得痛了。”

徐平搖頭,這也真是個怪人。平時渾渾噩噩,關鍵時刻還真能頂得住,令人意想不到的硬氣,自己以前還真是沒看出來。

見喬大頭的精神好了些,徐平問太醫:“待詔,他身上的傷礙不礙事?”

太醫道:“不妨事的,看著厲害,其實都是皮外傷,沒有傷到內腑,將養些日子就好了。只是這些日子要靜養,切不可不小心再傷上加傷。”

喬大頭道:“這可怎麽好?豈不是要在郡侯府上吃些日子閑飯?”

徐平和李璋再也忍不住,一起大笑起來。

一個內侍帶著兩個小黃門從外面進來,見到徐平和李璋,出了口氣:“徐待制和小衙內果然在這裏,可是讓我們好找!”

李璋認得,急忙上前問道:“閣長找我們,不知有什麽要事?”

內侍道:“官家和樞密院的相公正在崇政殿裏商量軍機,要徐待制和小衙內一起過去。還有那個報軍情的除籍廂軍,若是身體無礙,一起上殿。”

徐平聽了,問喬大頭:“你能不能走動?若身體沒事,一起進宮見駕。”

喬大頭看了看自己的身上,有些不好意思:“我穿成這樣有些不雅觀,怎麽好進宮見君上?不要讓人說我怠慢,什麽欺君之罪。”

徐平道:“無妨,你就是這樣討飯進京來的,有什麽見不得人?上完了藥,便就起身與我們走。進宮之後,謹記規矩,切不可犯渾。”

喬大頭應了,等禦醫上完藥,站起身來,活動了一下手腳,喜滋滋地道:“禦醫果然是天下聖手,這藥一上,我竟然就覺得身上不痛了!”

禦醫嚇了一跳,忙道:“靜養,靜養!你這傷需要靜養,切不可如此魯莽!”

喬大頭哈哈一笑,向禦醫深施一禮:“多謝待詔妙手救我!”

說完,便就要跟徐平和李璋兩人進宮,渾不把太醫的話當一回事。

到了垂拱殿前,因為喬大頭不知禮儀,趙禎特旨免了手舞足蹈那一套很讓人尷尬的程序,讓直接進殿見駕。

進了崇政殿,徐平和李璋兩人行禮如儀,喬大頭撲騰跪在地上,連連磕頭道:“小民喬大頭,今日承蒙皇帝聖人招見,得睹天顏,實在是幾輩子修來的服氣!”

趙禎見喬大頭一派天真,一切都是出自真心,沒有絲毫作偽,不由心中歡喜:“聽說你身上有傷,不必行此大禮!來呀,賜座!賜茶!”

小黃門搬了杌子來,喬大頭站起身連連搓著手道:“天子面前,哪裏有小民坐的地方?這要是傳了出去,豈不會被人罵我不識時務?使不得!使不得!”

張士遜悄悄與李咨對視一眼,心中暗暗搖頭。做皇帝的,最喜歡的就是這種發自內心崇敬自己的老百姓,平時循規蹈矩的大臣見得多了,偶爾來這麽一個,能讓做皇帝的高興好幾天。喬大頭這人渾是渾,但是傻人有傻福。

徐平在一邊眼觀鼻,鼻觀心,沉默不語。他比這個時代的一般士大夫還要更加對什麽君明臣賢的道理沒感覺,不過他也不會瞧不起喬大頭,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風貌,喬大頭就是這個時代的一個普通人,見到皇帝真地以為自己祖墳冒青煙了。

子曰,吾道一以貫之,忠恕而已矣。忠恕是仁的一體兩面,缺了一面都不足以為君子的待人之道。君待臣以禮,臣事君以忠,缺一不可,這才是這個年代讀書人普遍的想法。不過到了這個時代,又有一些讀書人多了一條,把自己心中的大道看得更重。

見到喬大頭一片赤誠,趙禎剛才不快的心情一掃而光,命小黃門把喬大頭硬扶在凳子上坐下,道:“我大宋有你這等一心為國的百姓,怕什麽番邦敵虜,你且坐!今天這裏,你就是我大宋的有功之臣!”

喬大頭在凳子上虛坐了,左扭右扭,局促不安。

趙禎心情大好,問喬大頭:“聽說你父親是征交趾的禁軍,流落在邕州?”

喬大頭騰地站了起來,叉手道:“稟聖天子,我阿爹與陳阿爹都是禁軍,當年隨著孫團練從邕州討伐交趾,不幸吃了敗仗,就留在邕州了。”

“坐下說話,坐下說話!在這崇政殿裏,你不需要拘束!”

趙禎連連擺手,讓喬大頭在凳子上坐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