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中子貴且顯

幫徐平整好官袍,秀秀嘆了口氣:“突然之間,官人一出去,我不知道自己該幹些什麽了。唉,一個人坐在房裏,有些心煩。”

徐平拍拍秀秀的手:“那便找些有意思的事情做,我總不能一直陪在你身邊。”

秀秀笑道:“這一年來,我習慣了家裏做些雜事,閑時做做女紅,現在卻都做不了了。”

“讀書,寫字,書中有大千世界,有你想都想不到的故事,你會喜歡的。”

說完,徐平轉身出了房門。唉,現在的秀秀,還不如當年去邕州時候的那個小女孩好哄呢,那時候只要有好吃的好玩的,秀秀便就玩得不亦樂乎,根本不用人操心。

帶著譚虎和幾個隨從,徐平出了驛館。不想驛丞帶了幾個驛卒一路跟出來,端著筆硯眼巴巴地徐平道:“都漕,小的這處驛館正處兩京驛路,極是熱鬧,門前白壁不知留了多少名臣文士的墨寶。都漕有緣,何不留下兩行佳句以示後人。”

徐平看看驛丞,又轉身看了看門前的白壁,一時有些猶豫。少年進士出使地方,這種事情以後少不了。徐平自然可以不理驛丞只管離去,不過那樣傳出去名聲不好,自己本來就常被譏笑沒有詩文之才了。雖然如馮拯般不學無術也能成一時名相,可自己總不能好的不學專門去學那些壞榜樣吧?

招頭看了看不遠處的鄭州城上空,正有幾只雄鷹飛過。現在已是秋天,田野裏的野兔田鼠都活躍起來,這都是鷹隼們的獵物,它們也自然跟著不時翺翔藍天。

心中若有所思,徐平拿了驛丞手裏的筆,到了白壁前,隨手題了四句七絕。

“汴河煙柳初憔悴,城畔蒼鷹自在飛。

人道洛陽秋正好,暗思此去幾時歸?”

陪在一邊的通判盧革看見,心裏暗暗嘆了一口氣。寵臣果然是不一樣,這才剛剛離開開封府界,就想著什麽時候回京了。像自己這些人,哪裏會想什麽歸不歸,下一任遊宦何方心裏都沒有個底,能到個富裕地方不用吃苦,就已經謝天謝地了。

一邊的驛丞連連道謝,陪伴的官員交口稱贊,徐平淡淡一笑,把筆放回,當先向著鄭州城走去。官場上的奉承,誰能夠當真?如果真有一日自己隨便題一首詩詞在別人不知道的地方,被廣為傳唱,自己的詩文才是真有長進了。

轉運使的差遣裏帶了個使字,從嚴格意義上講,就不是地方官,是朝廷派下來巡視地方的,所以儀仗簡單。徐平此次出來,除了秀秀,只帶了譚虎和十幾個兵士隨從。家裏的人,包括徐昌等都要待來年與林素娘一起來找自己,父母可能也會來。

不過轉運使到底是一路各司之首,在本路的儀仗過於寒酸也不像話,經過的州縣都會派人作為儀仗,沿路送行,到州縣界交接。所以此時劉都監已經帶了人來,一部分留在驛館,另有幾個重要的則與譚虎帶的人一起,隨著徐平到州衙去。

此時已近中秋佳節,到了州衙,一輪圓月已經掛在了樹梢。

盧革引著徐平一路到了後衙,今夜舉行接風筵的地方。

七十二歲的陳堯佐已經須發皆白,身體倒是依然健碩,快步迎上來高聲道:“老朽年紀老邁,走不動路了,未曾城外相迎,徐龍圖不要見怪!”

徐平急忙拱手行禮:“相公如此說,豈不是愧煞在下?本該一到州城,就來拜會相公才是。只是舟車勞頓,滿身風塵,來見長者不敬,這才在驛館略作收拾。”

兩人一邊客套著,陳堯佐拉了徐平的手,讓到了客位上,自己在主位上坐下。

眾人落座,上了酒來,陳堯佐領著喝罷三巡。

此時明月初升,月華似水,後衙裏亮如白晝。盧革吩咐歌舞上來,幾個小娘子在那裏調琴弄琵琶,吚吚呀呀唱個不停。

陳堯佐看得直皺眉頭,對盧革道:“我一個老人家,你叫一群小娘子上來,唱得什麽又聽不清楚,有什麽意思?徐龍圖雖然少年,不過新娶一房小妾,近日聖上正因為女色的事情煩惱,正戒著這些呢,快快撤了去!”

盧革領諾,讓人把那群歌舞的官妓打發走,又叫了一個倡優上來。

一個一身短打精明伶俐的藝人,頷下一縷山羊須,一看就是個戲謔人物,到了席前拱手道:“相公,諸位官人,小的最近學人習了寫字,甚得章法。乘今夜月明,便就寫個字給官人們看,讓人知道我們雖是賤流,也是知書的。”

陳堯佐點頭:“若是寫得好時,我這裏有賞!”

那人得了令,就在上鋪開一張鬥大的紙,手裏拿了一枝巨筆,把那紙塗得滿滿黑漆漆一團。然後站起身來,左看右看,搖頭晃腦,極是得意。最後不知從哪裏摸了一枝粉筆出來,在那黑漆漆一團上點了四個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