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 報恩

洛陽外城廣五十余裏,與開封外城不相上下,從大小上說,是此時天下第二大城。但與開封城內人煙輻輳,城外還要設廂完全相反,洛陽城內稻田遍布,雞犬相聞,到處是一片鄉村景象。真正的繁華市區反倒了了無幾,其實是一處大農村。

晚唐五代亂離,洛陽多次發生激戰,最慘的時候人戶不過以百數。這座千年古都,已經完完全全地破敗了,再不復當年的繁華景象。

官員上任,敕令上都會寫明某年某月某日與到任的前任官員交接,因為官員的年考是以這個日期為準,加滿一年為一考,如果上任的官員晚了,則前任官員要白白多幹上一些日子。因此,若沒有極特殊的情況,是不允許延期上任的,否則會有處罰。

徐平一路緊趕慢趕,終於在指定的日期之前趕到了洛陽。與前任轉運使王雍會過面以後,又見了轉運使司的屬下臣僚,有了兩天閑散日子。

這一天徐平帶了譚虎,準備了絹帛禮物,讓隨從挑了,信步出了轉運使司衙門。

洛河穿洛陽城而過,把城分為河南河北兩部分,河北屬洛陽縣,河南屬河南縣。但與開封城裏整齊有序的汴河相比,洛河兩岸便就顯得粗獷了很多,除了天津橋上遊很短的一小段河道,河兩岸都沒有築堰,任其自然流淌。

此時已過中秋,兩岸柳樹的葉子已經染上黃色,吹來的風帶著涼意。洛河比人工挖成的汴河寬廣了許多,秋季多雨時節,也顯得混濁。河上偶爾飄過幾片白帆,順著河水須臾遠去,讓人看不清真容。

看著洶湧奔流的洛河,徐平心裏暗暗嘆了口氣,就眼前的景色,哪裏是都城,分明就是一派田野風光。洛河兩岸,間或有高門大第,但更多的是稻田,是柴扉茅屋,間雜著一小片一小片的菜園花田。開封城外幾裏的範圍都比這繁華得多,而洛河卻是洛陽城的中心。

一說起洛陽城,沒來過的都不由想起前代文人吟詠的詩詞文章,那真是稱得上錦繡繁華,流光溢彩。可來這裏一看,倒給人一種江南水鄉田野鄉村的感覺。

洛陽城初建,完全是以都城的規格規劃,街道整齊,分布有序,其嚴整還過於古都長安。東西南北縱橫各十街,分城內為一百二十坊,如同用刀割出來的一般整整齊齊。此時雖然已經殘破,但舊的格局仍在,城裏倒是不用擔心迷路。

南北主街為定鼎門大街,沿著洛河過了此街,第四條街為另一條主街長夏門大街。過此街向前再到一條街,折向南行,第三坊便就為福善坊,又名福善坡。

此時坊墻早已經推倒,坊名僅用於指示方位而已,便如徐平前世的小區。

進了福善坊,到了一處大宅院前。徐平擡頭觀看,只見宅院雖大,但已經殘破。墻頭布滿青苔,還有野草小樹長在上面,宅裏的大樹成蔭,顯得格外冷清。

譚虎上前打門,直等了一炷香的功夫,才有人出來開了門。

一個老仆從裏面閃出身來,行個禮問道:“不知官人是哪位?因何造訪?”

譚虎叉手:“告老丈,新任京西路都轉運使徐公,來拜訪主人,前日有帖子送來。”

老仆“哦”了一聲,看了看不遠處站著的徐平,忙道:“官人稍待,且容通稟。”

說完,拱了拱手,進了門內。

過不了多久,裏面傳來慌亂的腳步聲,門吚吚呀呀地打開,裏面當先走出一位四十多歲的婦人,帶了幾個孩子。

徐平急忙上前,躬身行禮:“徐平見過夫人。”

那婦人回了一禮,道:“拙夫遊宦在外,家裏並沒有個主事的人,怠慢都漕。請到廳堂拜茶,只是現在家境敗落,諸事簡陋,貴人莫見怪。”

徐平道:“夫人客氣,張相公於我有大恩,豈敢挑三揀四。”

隨著婦人進了院子,見周圍不時有人探頭探腦,徐平心裏不由唏噓。張知白生前族人眾多,他自己生活相當儉樸,這些族人都是靠著他養活。而張知白身後無子,過繼了一個族人繼承自己的香火,便就是這婦人的丈夫了。到了現在,族裏靠著張知白恩蔭出去為官的那些人,都基本不再有什麽聯系,這處大宅子,便就靠著婦人丈夫的俸祿維持。眼看著入不敷出,一天一天地敗落,這個大家族也不知道還能維持多久。

君子之澤,五世而斬,到了這個年代,是遠遠不能遺澤五世了。一個家族因有人中進士而起,起來地快,但一旦三代之內再沒有進士,便就迅速衰落下去。恩蔭制可以讓子孫有個飯碗,但極少因而貴顯的,有能力在官場上也受人排擠。

到了客廳,徐平坐落,婦人吩咐上了茶來,隨便就些閑話。

問起張知白去世之後的境況,婦人便滿面愁容。張知白發跡得晚,又是老來才收了這個繼子,恩蔭為官雖然起點不低,但少了人提攜,官場上並不得意。作為宰相,張知白自己再是簡樸,留下的家底也不少,但攤子鋪得也大,靠著一點微薄的俸祿怎麽能夠支撐得起來?再加上養的族人眾多,坐吃山空,眼看著也吃不了幾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