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章 兩手都要硬

李若谷微閉雙目,靠在椅子上久久不語。他跟徐平不熟,兩個人之前幾乎沒有什麽接觸,也說不上是喜歡還是討厭。如果只是自己,李若谷也不會去爭什麽,就跟徐平不跟他爭班次一樣,他又何苦去爭那一口閑氣?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,有什麽必要去得罪一個新貴?結一個善緣,也為子孫留下一條後路。

可河南府不是李若谷一個人,只要開了這一道口子,轉運使司就會逐漸參與到河南府的事務中來。洛陽和河南兩個附郭縣與府衙同處一城就苦不堪言,以後河南府衙也會面臨一樣的問題。李若谷不但是無法對下屬交待,也無法向後任交待。

沉思良久,李若谷才道:“此事關系非小,還是容我回去慢慢想一想,再回答都漕。”

徐平點了點頭:“如此最好。現在正是秋雨時節,還不急,留守可以慢慢想。”

面對州縣,轉運使司代表朝廷,面對朝廷,轉運使司代表地方,這是這種中央派出機構的特點。而中央集權越強,派出機構的權威越重,會慢慢侵奪地方權利,甚至向新的地方權力中心轉變。安撫使司管軍政,與民政無涉,在其他幾司中轉運使司設置最早,侵奪地方權利的現象也最嚴重,已經開始有了一些地方權力中心的趨勢。

大體來說,隨著時間的推移,轉運使司的地方色彩越來越濃厚,其後設置的提刑司更多具有中央色彩,又慢慢侵奪轉運使司的權利。歷史上後來設置的提舉常平也是一樣,越晚設置越是代表中央利益,帶有監視地方的用意。

對這一點,徐平比這個年代的所有人都看得清楚。矛盾的對立與轉化,這是必然的規律,並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。別說這個年代,一千年後的省級派出機構地區行署還慢慢變成地級市了呢,常設的地方派出機構,向地方權力中心轉化是必然。

提點刑獄設了又廢,廢了復置,變來變去。說到底,是因為現在的轉運使司還只是具有某些地方化的苗頭,沒有特別嚴重。天聖年間提點刑獄就廢了幾次,徐平剛到邕州任職就碰上一次,現在的各路提刑,是明道二年又重新設置的。

提刑司被廢的時候,職權便就歸轉運使司。此時提刑司剛剛重新設置不久,還立足未穩,徐平不趁著這個機會奪地方州縣之權,那要等到什麽時候?如果朝廷給提點刑獄監督轉運使的權力,再做事就要受到很多束縛。

徐平也一樣對李若谷沒有成見,但出於自己的部門利益,必須要借助這次開渠,讓轉運使司參與到河南府的地方事務中去。做不到這一點,自己要搞的一系列經濟舉措也就無從談起。河南府是京西首州,所有的經濟改革都要以這裏為中心。

李若谷看著徐平胸有成竹的樣子,感到無奈。河南府要錢沒錢要人沒人,他哪有什麽底氣跟徐平對抗?整治河道,開溝治渠,這種事情是無論如何也接不下來的。只有回去之後想辦法,讓朝廷撥錢下來,至於借口是用整修洛陽皇宮,還是修皇陵,那就再想了。

徐平喝了口茶,看了看李若谷,轉過話題:“留守,前些日子朝廷有詔令,讓選州縣清廉能守的僚官,主持各州常平倉,不知河南府可有人選?”

李若谷淡淡地道:“此事我再想想,過些日子再議吧。”

本來想與徐平談的就是管理常平倉的人選,沒想到提起修河的事情,讓李若谷一下子沒了心情,也就懶得再說了。

常平倉設置於太宗當政時期,規模一直不大。在京城主管常平事務的是司農寺,三司不得過問,更加不能支用常平錢物。但另一方面,三司下面又設有常平案,自己記賬,作為對司農寺的牽制。這是衙門之間常有的事情,疊床架屋,各有打算。

地方上常平倉一般隨著勸農使,提點刑獄帶勸農使,常平倉就隸提點刑獄,轉運使帶勸農使,便就由轉運使司主管各州常平事務。徐平是兼任本路勸農使的,京西路的常平倉自然就歸他管轄。前些天發下來的詔令,本來就跟他有關。

要以路一級統籌搞經濟變革,必須要有一個機構作為依托。轉運使沒有行政職能,沒有這樣一個依托,下面的州縣根本就不會理自己。徐平大約還記得課本上王安石變法,其中一條便就是在地方上用了常平倉,直至新設了提舉常平這一個監司出來。這是歷史的經驗,徐平自然要借鑒,實際上路一級也沒有比這一機構更合適的機構了。

漢朝的時候,便就開始有了常平倉,但真正完善起來,還是要到宋朝。太宗時候設常平倉的時候,功能相對很簡單,就是收獲的季節用市價收購糧食,遇到荒年或者青黃不接的時候比市價略低出售糧食。在這一段時間,常平倉有作用,但作用不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