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章 小隱君

“薄酒一壺對瑤琴,伯牙最苦覓知音。

自今只得詩歌醉,往日豪情夢裏尋。”

酒樓對面,一個青衫文士騎在一頭小黑驢上,手裏提個酒葫蘆,慢慢行來,邊走邊歌。

唐時的《楊柳枝》是洛下新聲,白居易有詩“聽取新翻楊柳枝”正是指此。最早取“楊柳依依”之意用以詠離別,正如長安人好唱《陽關三疊》。到了這個年月,這首曲子流傳久遠,最已不限於離情別緒,在洛陽周圍快成為鄉間小調了。

到了酒樓前,青衫文士下了小驢,早有小廝上來接住,牽到一邊拴了。

與起身迎接的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年人唱了個諾,青衫文士拱手:“數年不見,大郎愈加有飄然出塵之意,直似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中人。”

少年人苦笑:“哥哥這話真是慚愧煞人,我這次到洛城,正是為了謀衣食而來。”

這話說完,兩人相視愣了一會,然後一起哈哈大笑,攜手到一邊桌子上坐下。

酒店老兒從廳裏急急忙忙跑了出來,對青衫文士行個禮:“承蒙照顧生意!齊家大郎今天要喝什麽酒?吃什麽肉?”

齊大郎指了指對面的少年人道:“我這位小友種家大郎,他祖上是神仙中人。自己傾慕祖上為人,不事科舉,只是喜誦南華,可是吃不得油葷。你店裏有什麽新鮮菜蔬,整治幾盤上來,我們喝幾杯水酒。”

老兒愣了一下:“本朝神仙,都說是華山陳摶,終南種放。”

齊大郎笑道:“你說的不錯,我這小友的祖上,正是那位終南仙人種放。他自己也有個名號,稱作‘小隱君’。本是我們洛陽人,前兩年隨著父親遊宦他鄉。”

老兒正是家業艱難的時候,對神仙佛祖最是上心,聽了這話,急忙上前行了個禮。

種大郎笑著搖了搖頭:“世間哪有神仙,只有真隱士。我不過是讀兩卷道書,寡淡少欲而已,又不會測字改命,你不用拜我。”

老兒微微撇了撇嘴,心裏有些失望。不會測字算命的算什麽神仙?拜了沒半點用處。

齊大郎見老兒沒了什麽熱情,提著葫蘆道:“唐老丈,給我葫蘆裏裝滿人酒,一會一起算錢給你。對了,酒和菜蔬快些上來,不要讓我們久等。”

唐老兒應聲諾,提著葫蘆進了酒樓。

齊大郎對少年人道:“大質,怎麽突然想起來回洛陽了?這兩年去了哪裏?”

“唉,前兩年我父親遭小人誣陷,奪官發配嶺南竇州,多虧阿叔捐了一官免了父親的罪,我們一家才回到中原。這兩年在汝州討生活,開了百十畝的地,種著勉強糊口。前些日子我父親得本地知州舉薦,在轉運使司謀了個準備差遣,雖然官職低微,俸祿微薄,到底是個正經差事。我是家裏長子,到洛陽城裏隨侍父親。”

齊大郎“哦”了一聲,點了點頭。

種大郎名叫種詁,字大質,是種世衡的長子。種世衡到了洛陽為官,身邊不能沒有人侍候,他便跟著過來。齊大郎名叫齊本吉,字無咎,本是河東人流落洛陽。

種詁在洛陽時兩人一起讀書,關系非常密切。這次種詁回洛陽,兩人約了在這裏相見。

不大一會,唐老兒帶著小廝端了酒菜出來,讓兩人慢用。

種詁看看對面那高大的酒樓,客人進進出出地非常熱鬧,對齊本吉道:“這處酒樓如此冷清,遠不如對面的繁華,哥哥怎麽非要到這裏來?”

“我是這裏老主顧,與唐老兒熟識了,撇不下他的面子。酒肉只是穿腸而過,哪裏有那麽多講究?在哪裏都是一樣。”

種詁點了點頭:“哥哥說的是。只是有對面這樣一處酒樓在,唐老兒該下力氣把這酒樓好好收拾一下,不然怎麽會吸引客人?我在這裏坐了半天,只有零星幾個人來。”

齊本吉嘆了口氣:“你不知道,這處酒樓是唐老兒撲買的,本是官家之物,不是他自己的產業,怎麽會去下力氣裝點?其實就連對面酒樓,也一樣是主人撲買河南縣的。”

撲買不是真的買,與徐平前世的承包差不多,一般以一年或者三年為期。這個年代撲買可沒有利潤分成之說,都是定死了一年多少錢,不管生意好壞,這錢是少不了的。既然不是自己的產業,誰會在房子上面下功夫?本錢沒賺回來,就成了別人的了。

說起來,這個時候的撲買都是明碼實價,不算坑人,只要是老手,沒有意外是不會賠錢的。歷史上熙寧變法之後,大多采用“實封投狀”,類似於後世的暗標,價高者得,那才是真坑人。唐老兒落得這個地步,主要是河南縣不按常規又在對面起一座酒樓。

聽了齊本吉的話,種詁不由皺起眉頭:“這唐老兒是得罪了衙門裏什麽人吧?不然怎麽會在他撲買之後,故意在對面再起一座酒樓?要知道,這樣固然坑了唐老兒一家,他到期之後這處酒樓也就不值錢了,誰會再來接手?不是白白廢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