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章 鄉下小鋪子

這裏都是黃河淤積的泥沙,土質松軟,沒過多少時間,魯芳便帶人把水泥水渠旁邊的土挖得一幹二凈。這小渠從泥土裏扒出來,便成了一個大水槽,魯芳找了幾塊石頭支住。

徐平上前,指著這個大水槽對陳堯佐道:“相公請看,水在渠裏,不滲不漏。這水泥好就好在這裏,在水裏會變硬,而且不滲漏,用來修水渠最好。”

陳堯上前圍著看了一圈,想了想道:“就是不知道能保多少時間。”

“若是沒有意外,上面封起來防止風吹日曬,幾年也不會漏出來。往年我在邕州的時候,建了不少水渠,用幾年都還是好好的。”

陳堯佐將信將疑:“若是如此,水渠全用這水泥鋪滿,豈不可用百年?”

徐平直起身來笑道:“哪有那麽容易。一來這水泥的價格不菲,要開窯燒造,耗費的人力物力都很可觀。二者水泥怕潮,不管是儲存還是運輸都不容易。還有啊,這水泥澆鑄的東西,風吹日曬,天寒天熱,一個保管不善就會開裂。所以,只能把它用在一些關鍵的地方,而且要妥善看管,用來修整條水渠是不可能的。”

水泥的成本是跟整個工業體系密切相關的,工業不發達的時候,不管是生產成本還是使用成本都很昂貴,哪裏能夠當土石隨便用。而且現在的水泥技術還很粗糙,在自然條件下老化得厲害,也沒大規模使用的基礎。徐平只是想用來填關鍵處的石縫,以及碼頭附近要害的地方使用,整條水渠都用水泥鋪起來,他連想都不敢想。自從在邕州開始燒造,水泥一直是用來修築水利設施,徐平還沒舍得用在其他方面呢。

陳堯佐圍著水泥大水槽轉了幾圈,初次見到,他也拿不準這東西到底性能如何,將來要怎樣使用,心中暗暗思索。

徐平看看天時已經不早,對陳堯佐道:“相公,日後魯芳會帶一部分橋道廂軍的人留在這裏,若有要問的,只要問他就是。從在邕州,魯芳便就在橋道廂軍做事,修橋鋪路是個行家裏手,人又勤快踏實,相公只管放心使用。”

陳堯佐點了點頭,沒有說話。他並不想過多地依賴橋道廂軍,自己有自己的一套,而且行之有效,在多個地方都獲得成功,依靠別人是怎麽一回事?不過,說到底他修這一段水渠是存了做點事情出來讓朝廷看的心思,一心要修得完美漂亮,真的有用的技術,也不會排斥使用。這也想那也想,心中不免矛盾。

把該說的說完,徐平不想再與陳堯佐糾結。不管怎麽樣,陳堯佐都能把這一段河道像模像樣的修出來,聽自己的無非是錦上添花,並不是非有不可。

一轉頭,看見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站在一塊大石上,向這裏探頭探腦地張望。徐平認出是自己上次到河陰時見過的那個孫二郎,有心要問一問他現在的情況。當時河陰的第一豪強蔣大有是自己處理的,也定下了這裏以後發展的基調,不知現在他們如何了。

等到下年,以棉布為核心的商品經濟一旦起來,這些地方都不可避免地受到波及。特別是沖擊京西路治下兩稅中的絹布,到底是把那一部分改成糧食,還是換成現錢,還是改為差役,徐平還沒有定下來。

五等戶的劃分依據,兩稅中糧、布的調整,相應的賦役的改變,是這個冬天徐平除了修河之外要做的頭等大事。這件事做好了,便就可以減小社會的震蕩,使整個改革向好的方向發展。一個不好,引起地方動蕩,就會造成非常大的不良影響。

兩稅一般是秋季收糧,夏季收布帛和銅錢。依徐平的設想,從農民中收取的稅賦,盡量以實物為主,最大限度地減少現錢的搜刮。因為在商品交易中,農民總是處於弱勢的地位,從古到今,從無改變。豐收了,糧價便就要下跌,糧商和官府都要把損失轉嫁到農民身上,谷賤傷農。遭災了,農民手中也沒有多余的糧食,有也不願意賣,即使想賣,糧商也不會把糧價上漲的好處讓給農民。你賣糧多得了一百文,其他各種必需品就會漲價二百文讓你把這多得的錢掏出來,種糧的農民得不到一絲一毫的好處。在商品交換中,農民總是處於被動的地位,多交換一次,他們就要多被剝削一次。

商品經濟很大程度上是貨幣經濟,貨幣流通得越廣泛,商品經濟就越發達。但這裏面不包括農民手中的糧食,就像商品資本不包括土地資本一樣,把稅賦貨幣化,實際上是對農民的雙重剝削。現在兩稅中僅僅有夏稅的一部分是收現錢,都會造成江南兩浙一帶收稅時節季節性的錢荒,一到官府收稅的時候農民手中有糧也換不來錢,只能夠低價出售。如果把夏稅中的布帛全部改為收錢,只怕到時候賣兒鬻女的都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