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3章 各執一詞

見首相呂夷簡只是沉著臉沉默不語,陳執中只好接著道:“前幾日鹽鐵副使王博文到永安皇陵祭拜,京西路都轉運使徐平提起,此時天下缺錢,而歷來錢帛並行,不可使絹價再這樣持續跌下去,應由三司稱提。臣以為此議頗有見地,如果穩住絹價,則最少三司和各州縣府庫在賬面上不會虧損太多,能稍緩缺錢窘狀。”

呂夷簡沉聲道:“官府出面和買絹帛,固然可以穩定絹價,但收進來的絹帛積壓,無處可銷,過幾年絹價跌下去,又當如何?那時賬面不好看,如何說?”

王曾高聲道:“臣以為徐平此議比推行錢莊新政可行多了,絹帛入府庫,將來價跌可以從容處置,總會有新的辦法。其實就是絹價不跌,絹帛存在府庫也會朽壞,過不了幾年數匹才能當新絹一匹,損失又能有多大?”

絹帛不是銅錢,儲存是會折舊的,多存一年就多折一年的價。尤其是內藏庫裏的陳絹最多,前些日子發出來的,十匹還當不了新絹一匹,不跌價也會折舊。

呂夷簡並不知道剛才王曾和蔡齊在政事堂剛剛商量過此事,以為他是習慣性地跟自己作對,聽了他的話冷冷地道:“這兩年雖然三司寬裕了些,但左藏庫裏也沒有多少陳絹,每年夏稅收上來只是堪夠賞賜罷了,哪裏來折舊的事!現在貿然收絹帛入庫,如果不想坐等價跌虧損數目,難道又學前些年抑配給官員和軍士不成?”

一直沒說話的宋綬此時道:“呂相公說的是,州縣或許有些存絹,都是系省錢物,數目不多。左藏庫要管官員的衣賜,加上禁軍廂軍所用,委實沒什麽存絹。現在從民間和買上來,只好存進庫裏,那就折舊和價跌相加,到時不知要虧損多少了。”

坐在上面的趙禎沉默不語,他自己的內藏庫陳絹最多,實在沒底氣說話。從太宗皇帝開始,便不斷擴大內藏庫的財源,真宗皇帝又擴了一波,到現在有數十州軍的錢絹是直接交到內藏庫的。內藏庫向外出的又少,年數最久的陳絹有十幾年前的。

王曾面容清秀,此時老了,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,說話不急不緩:“說府庫存絹不多那是以前,今年可就不同了。不然的話,河南府幾千萬貫的飛票哪裏來的?若都是不用絹用銅錢或者金銀,又怎麽會有三司兌換不了飛票的事?陳龍圖,不知我說的可對?”

陳執中捧笏恭聲道:“相公所言即是,各地州縣的飛票大多都是客商用絹帛兌付,此時解到京師來已經不少,左藏庫此時確有不少存絹。而且,因為絹價下跌,很多發出飛票多的州軍,都因此虧了錢糧數目,如何考課還沒有定論。”

此時統計,雖然總賬經常用貫匹石兩這樣的詞語概括,是把錢的貫數、糧的石數、絹的匹數和白銀的兩數相加,有的時候還加上草的圍數。但實際上的分賬中,並不把這些單位看作等值,是要按照市價換算的。這樣一來,開出飛票多的州軍,可能今年境內經濟發展良好,主管錢糧本來能考個上等,結果被絹價下跌拖累,一下子可能成了負數。地方官當然認為這是非戰之罪,對這種考評結果不服的。負責錢糧考課的三司也認同不公平,正在想辦法進行調整,只是還沒有確定的結論。

王曾朗聲道:“因為今年棉布大賣,民間的絹可能大多都收到州縣的庫裏了,此時絹價下跌,跌的就是朝廷的錢糧。我以為,徐平說的有道理,朝廷應當詳議!”

呂夷簡一時語結,沒有接話。

其實一年民間有多少新絹是可以大致估算的,夏稅收的數目一定,稅收的比例歷年基本穩定,不難根據夏稅推算出民間的絹來。可惜這種詳細的統計只有徐平在的時候鹽鐵司做了,度支和戶部兩司並沒有,現在坐這裏的人,對民間到底有多少絹也沒個數據。但可以肯定的是,河南府未兌付的飛票數目已經超過兩稅,則民間的絹只怕真集中到官府了。

見呂夷簡不說話,趙禎對王曾道:“依相公之見,徐平的稱提之說果然可行?”

王曾捧笏:“臣以為可行!京西路棉布大賣,而且看起來以後可能一年比一年多,絹價必然會跌。此時朝廷收絹,可說是寅吃卯糧,雖然解一時之難,但也確實有隱患。”

呂夷簡冷冷地道:“當然是有隱患!所謂剜得心頭肉,補得眼前瘡,寅吃卯糧是那麽容易吃的?把難處推到後面,到時恐怕就會成心腹大患!棉布越來越多,那麽下年朝廷夏稅還要不要收絹?要不要讓百姓交棉布?如果不變,那才真正難辦!”

一邊的晏殊道:“到了這個時節,百姓也沒有準備,怎麽可能改種棉花。下年夏稅自然還是按往常年一樣征收,不然會出大亂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