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9章 堵塞的海路

商品經濟與自然經濟有根本性的不同,自然經濟是內斂的,穩定下來之後總是趨向於保守。而商品經濟的本性就是要擴張,生產、交換、獲得利潤之後擴大再生產,產出的產品越來越多,需求的市場自然也就越來越大。

徐平在邕州建的蔗糖務其實就有這個性質,剛開始主要輸送到內地市場,利潤也大量留在了內地,大家還不覺得。當內地市場的擴張速度一慢下來,龐籍到那裏接手之後立即把市場擴大的方向轉向了海洋。不是龐籍心裏想這樣做,是蔗糖務的性質逼著他不得不這樣做。在陸地上不斷開墾合適種甘蔗的土地,產出越來越多的糖,自然也就需要越來越廣闊的市場。南洋商路,正是蔗糖務擴張的方向。從這一點上說,占城沒有以前交趾那麽好命,交趾如果老老實實,其實還是很安全的,而占城堵住了蔗糖的商路,必須被打掉。

蔗糖務看起來跟以前魏晉時代的莊園有些相像,其實完全不同。自然經濟的莊園是自給自足的,而蔗糖務這種商品經濟下的莊園則完全沒有自給自足的能力,必把產出來的白糖賣出去,把需要的糧食和各種消費品買回來。這種差別,決定了他們一個保守,一個天然傾向擴張。這種差別,正是資本主義與封建主義劃時代的不同。

在廣南建立這種莊園,徐平並不擔心他們會生出獨立意識,如同前世歷史上的美國一樣發生南北戰爭,因為兩者有根本不同。不管邕州的蔗糖務也好,以後會產生的類似莊園也罷,他們最主要的市場,最主要的商品來源地,都是中原。中原是他們的根基。那些莊園制的經濟實體只是中原的大樹伸出去的枝枝杈杈,離了中原,他們也就沒有了生存的土壤。而美國南方的大種植園主,最大的市場在歐洲,最大的商品來源地也在歐洲,從經濟上說與歐洲是一體的,這才是南方要獨立的根源,是他們的經濟基礎。

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,社會存在會決定社會意識,只要有大統一的經濟市場這個經濟基礎在,並不需要擔心南方會生心有異志的莊園主,這是商品經濟的邏輯。

邕諒路的蔗糖務在尋找自己的新市場,矛頭已經對準了占城,吞並那裏徹底控制南洋商路只是時間問題。現在的形勢與徐平在邕州的時候有根本性的不同,那時徐平並沒有吞並交趾的主通能動性,蔗糖務的發展方向還在向著國內,他只是被動應對。現在蔗糖務的根基已經移到諒州以南了,向南發展已經成了本能。

蔗糖務向南,徐平也需要開拓新的棉布和舊有的絲帛產業的市場,這是他特別關心高麗和日本商路的原因。沒有辦法,東南亞那裏太熱,土著又太窮,穿衣服對他們是可有可無的事情,紡織品的市場開拓起來實在有些困難。除非南洋商路通到了歐洲,才會找到紡織品的大市場,這就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了,遠水解不了近渴。

與王文交談,徐平也了解了現在東北亞一帶的形勢。在那裏契丹的勢力強過大宋,不過契丹終究同樣是蠻夷,高麗要臣服有心理障礙。現在的高麗是事實中立,兩方面都不得罪,但在文化上,還是偏向於大宋的。在開封的國子監念過書的賓貢生,特別是那些被賜進士出身的,回到高麗也是了不得的人物,最少也能做到中原的六部長貳之類的職事。王家更是高麗國內數一數二的實權家族,族裏一直有人擔任著類似大宋宰執一類的職事。至於留在中原任官的王彬,人家是憑自己真本事考的進士,又不是被賜進士的賓貢生,當然不屑於再回到那鳥不拉屎的地方當官。現在是高麗王家的臉面,比在高麗當了宰相還光彩。

旁邊的日本與高麗的情況不同,自五代時起便就開始閉關鎖國,國內的形勢也不是特別穩定,生怕被中原政權影響政局不穩,嚴禁海商往來。跟高麗倒是沒有跟大宋隔絕得這麽嚴格,商路一直是通的,只是規模也不太大。現在漢人跑到日本海路的,要麽就是假冒高麗人的名義,要麽幹脆就在日本找幾個女人,再建一個家,算是日本人。

問清楚了這些,徐平對王文道:“高麗到底是人口稀少,你們就是運棉布棉衣到那裏去賣,只怕也賣不了多少。以後做得大了,終究是不便。”

王文笑道:“都漕這話說得過了,高麗再小,也有中原數州之地,數十萬民戶。西京城裏能有多少棉布棉衣,能讓高麗人買不過來!”

徐平微微一笑:“數十萬人戶,又有多少人買得起呢?以中原之富庶,京西路還不能做到人人穿得起棉衣,高麗只怕差得更遠。至於西京城裏有多少棉布棉衣,明天我讓人帶你到貨場裏看一看,多了不敢說,讓高麗全國一人有幾件衣服還是夠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