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1章 兩個合一(第2/2頁)

不管是王安石還是司馬光,不管是新學還是舊學,都是繼承範仲淹這種精神的。他們的分歧在治國之道上,這個治國之道的思想來源就雜了,李覯就是其中一大派。

自己要推動改革了,徐平自然會留心古今的歷次變法革新。看得多了,便就敏銳地發現一個問題,不管是成功還是失敗,影響深遠的變革往往帶有強烈的意識形態色彩。

商鞅變法是法家的實踐,北魏孝文帝改革是胡人的主動漢化,王安石變法不用講,意識形態沖突的色彩特別濃烈。把意識形態不當一回事,認為能一言出天下景從,就是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。不解決意識形態問題,搞改革就是自己向火坑裏跳。

後世講歷史上的改革,往往略掉意識形態的沖突,這樣做的原因多種多樣。至於把改革中的各種勢力分為幾個利益集團,認為反對者只是因為利益受損才反對,無非是把歷史庸俗化,跟戲曲中用臉譜代表幾個人物一個道理。利益受損肯定會引起反抗,但支持的就是得利的,反對的就是利益受損的,把政治當作小商人做生意,就是嘲笑人類智商了。

把歷史人物庸俗化,把歷史事件簡單化,把歷史進程虛無化,徐平前世閑著沒事跟人聊天自然無所謂,發帖子吹牛也無非是閑氣。但自己置身這歷史洪流中,再沒有覺悟,用遊戲的心態看歷史,那就要活該被歷史大勢碾成塵土。

用歷史唯物主義的原理分析,生產力的發展引起了生產關系的變化,生產關系構成了經濟基礎的最主要內容,這種變化就要在上層建築中表現出來。上層建築包括意識形態和政治結構,政治結構變動困難,首先就是反映在意識形態的改變上。

意識形態沒有動靜,就說明了改革的時機不成熟。強行推動,成功了就是商鞅被車裂的下場,失敗了則死無葬身之地,有一個王莽現在還被嘲笑呢。現在萬幸的是,範仲淹的出現,他的受人擁護,說明了意識形態到了重大變革的時候,改革已經成為社會的內在需求。只要順應時勢,就可以用最小的代價,推動社會變革的進行。

正是因為變革已經成了時代的呼聲,《富國安民策》出來,連呂夷簡也能欣然接受。正是因為把握到了時代的脈搏,徐平才不擔心自己的一番心血付之東流。

但是如果不能占領意識形態的高地,不能統一思想意識,改革終究會有波折。徐平最怕的就是政策在別人的手裏變了樣,生財之道成了斂財之術,壞了名聲,自己再從頭來過就困難了。更怕因為政策出了偏差,連帶自己前面的努力也都白廢了。

範仲淹離京,現在由高若訥和姚仲孫兩個諫官同管勾國子監,京城裏也沒有學術上讓人信服的大家,正是搶占意識形態陣地的好機會。讓機會白白溜走,他真地不甘心。

天理人欲合一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理論基礎,用徐平前世的話講,就是滿足人民群眾的物質文化需求是正義的,是當前施政的主要任務。國事民事合一是繞過義利之辨,官方的利益訴求與民眾的利益訴求是統一的,可以齊頭並進,並不相互背離。這兩句話都能從經典中找出依據,並發展成系統的理論,這正是李覯的拿手好戲。

有了這樣的理論基礎,便就有私利與公利的分別,有了兩者的辨證統一。公利本於私利,而又不同於私利,最終的發展成果還是要落實到私利上去。協調公利與私利的,便就是儒家的根本“禮”,這也是李覯思想的核心。“禮”是原則,法律是具化,兩者之間有根本上的聯系,又有不同,同時對社會形態起著規範作用。

如果能夠把這些放到現在意識形態的核心位置,那麽改革就順理成章了,不再會因某個人或者某項政策的失誤而半路夭折。

徐平費盡心力編了《富國安民策》出來,書編成,卻又發現這不是自己最緊要的任務了。沒有意識形態的指導,政策可能最後會變了味道,走到自己也說不清的方向上去。只有占領了意識形態的陣地,才可以說是立了萬世之法。

人世間的事情便就是這樣,做成了一件事情,卻發現目標永遠在前方。奮鬥的路上不缺乏成功的喜悅,但總是伴隨著失落,也正是這種失落,予人永遠向前的動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