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4章 換相(下)

呂夷簡看著王曾,聲音都有些顫抖:“你也說我結黨營私?此等事,若是沒有明證,豈能出自你口?孝先,我們相交數十年,有什麽話不能私下裏說?”

見呂夷簡雙目圓睜,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說的話,王曾神色不動:“國家公事,當然要在朝堂上說,我們做大臣的,豈可把國事私相授受?”

“國事當然不能私下裏講,但你對我有誤會,總可以跟我講吧?說我結黨,呂某如何擔得起?孝先,沒有明證,這種話不能說的!”

“舉頭三尺有神明,很多事情做了就是做了,公道自在人心,又何必事事都要有證據呢?範希文朋黨之事榜於朝堂,難道就有他結朋黨的明證了?”

“範希文之事,是禦史台覺察到。憲台榜其事於朝堂,無非是防微杜漸之意,與我有何關系?——再者,那蔡齊事事附和你,莫非他也是與你結黨?”

“我王曾入朝三十余年,自認上無愧於天,下無愧於地,事君忠,待同僚以禮,時時心念天下百姓,心中無愧。蔡子思於朝政與我所見多有相同之處,本是平常事,並無結黨之實。——不過,如果坦夫認為他與我結黨,才肯認你在朝裏廣結黨羽,把持朝政,讓你說一句又如何?坦夫,我王曾無愧,對此事你也能說一句無愧嗎?”

呂夷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王曾竟然會說出這種話來。這是鐵了心,要把自己從宰相的位子上拉下來了啊!見王曾看著自己,神情認真,目光清澈,呂夷簡的心不由慢慢沉了下去。無愧兩個字,王曾能說,他呂夷簡能說嗎?哪怕王曾現在向自己發難,呂夷簡仍然認為他當得起,可自己要說,只怕就要貽笑後人了。今日到了這步田地,相位肯定已經保不住了,又何必逞口舌之能,讓後來人小看自己呢?

王曾做不到阻止呂夷簡在朝政上做決定,一起不做宰相他還做不到嗎?見上面的趙禎睜大眼睛看著自己,呂夷簡強自平靜一下心神,對王曾道:“孝先心中對我怨氣,私下裏怎麽說都行,但朝政不可淪為意氣之爭,你說我結黨,是要有明證的!”

“我王曾出入內外數十年,從無一事不可對人言,若有人這樣對我說,我不需要他們提出什麽明證,自當拱手退位,閉門思過!為大臣者,就當時時存戒懼之心,不可逞小人之智,盡心竭力,為國為民。坦夫以為呢?”

呂夷簡能說什麽呢?一起做宰相,他可以把持處朝政,事事壓制住王曾,但是真正說起潔身自好來,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在王曾面前強行分辨,現在強行辨解也已經沒有意義。

見呂夷簡不再說話,局面已經極度不妙,宋綬抗聲道:“為宰相掌朝政,怎麽能夠事事讓所有人都滿意?縱有一時疏漏,又自得什麽?王相公的話,過於咄咄逼人了!”

蔡齊冷笑:“我早就說過你陰附呂相公,做執政做到你這樣不要臉面,宋綬你真是不知羞恥為何物!”

宋綬轉身看著蔡齊,須發皆張:“你說什麽?蔡齊,你還不是什麽事情都跟在王相公的後面?有臉說我!做事情無非是東還是西,所見略同怎麽?”

“哼,我和王相公是所見略同,你也配?!你當天下人都是瞎子嗎?”

宋綬性格陰沉,此時被蔡齊逼得急了,猛一擡頭,竟然目射兇光。

坐在上面的趙禎再也無法看下去,站起身來,一甩袍袖,向殿內去了。

看著趙禎的背影,宋綬終於冷靜下來,才想起這是在崇政殿裏,在皇帝面前。轉身看在座的幾人,呂夷簡已是滿臉疲憊,章得象強自鎮定,李咨、陳執中和韓億等中立的則面無表情,張士遜面色發白。

景祐三年,歲在丙子,夏四月甲子十六日,眾大臣在崇政殿議事起了爭吵,而且沖突激烈,皇上面前失禮,宰相呂夷簡、王曾,參知政事宋綬、蔡齊,一夕俱罷。

……

兩日之後,崇政殿,趙禎吩咐小黃門上了茶湯,賜了座,看著坐在下面的王曾。

不過兩天的功夫,王曾顯得老了很多,頭發花白,臉上的皺紋明顯深了。王曾生來面容清秀,眉目如畫,如果讓後世的算命先生看到,一定會說他生具女相,必定是大富大貴之人。但看在趙禎的眼裏,卻覺得他老得格外厲害。不由地想起了當年自己幼年登基,丁謂把持朝政,專橫跋扈,朝中內外人人噤若寒蟬,是王曾聯合馮拯,扳倒了丁謂,穩定了朝局。後來王曾為了能夠讓自己順利親政,對劉太後多有限制,引起不滿,被借故貶出了朝堂。走時又是王曾引呂夷簡進政事堂,為宰相,幫助自己平安度過了太後稱制的日子。

趙禎不由有些懷念從前,那個時候王曾和呂夷簡互相提攜,互相幫助,真地是一心一意為自己這個小皇帝著想。不成想到了晚年,兩人翻目,到了今天這步田地。想起從前的點點滴滴,趙禎不由心裏發酸,眼角有些濕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