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3章 換相(中)

呂夷簡看著面色沉靜,不喜不怒的王曾,不由一笑:“孝先此話,有些書生之見了。這世間手中錢,用來生利天經地義,只要年息合適,不要貪得無厭取息過高就是。徐平在京西路只放貸給他們那裏的公司,在我想來無非兩點,一是想讓稅錢主要從公司來,貸給他們的錢就是個貼補,再一個公司的賬查得緊,錢莊不用廢大力氣追賬。兩點之中,又以第一點為重。京西路有大量的棉花,當然可以如此,其他地方又何必邯鄲學步?在開封府和其他地方,錢莊的錢當然可以放給其他人,怕到時收不上本息,找人擔保就是,這有何難?”

王曾淡淡地道:“每年因為質庫解庫放貸,官司極多,更有被逼得賣鬻女的慘事。民間放貸已經是如此,官府放貸,為了不失本錢,官吏只怕會鬧出更多事端。”

“世間哪裏有兩全其美的事?有一利必有一弊。放貸易出事不錯,嚴加管控就是了。”

《富國安民策》實際上包括兩方面的內容,一在富國,一在安民。後面具體的各種施政措施主要是講如何富國,前面的理論部分則主要在講如何安民,但是富國的目的是為了安民,根基在安民。

同樣一本書,王曾看重的是安民,富國不能背離了這個目的。呂夷簡看重的則是如何富國,至於民安,那是國富之後附帶來的好處。理解不同,目的不同,同樣的政策便就會出現巨大的分歧。在王曾的眼裏,官府手裏再有錢,不能夠國泰民安,那也不能算政通人和。呂夷簡卻覺得施政之難不就是因為手裏沒有錢嗎,有錢了還不是萬事皆順?

王曾沉默不語,過了很長時間,突然說道:“似這些事,京西路向來都是徐平在一手安排,其間的利弊,他的心裏最清楚。既然要行新政,我們又何必冒險?讓徐平回京來主持就是。解鈴還須系鈴人,京西路的事情起自他,便由他自己來解開這困境!”

聽了這話,趙禎的眼睛一亮。在他心裏,最理想的結果自然是讓徐平回來,別人說起那些政策來都如隔靴搔癢,惟有徐平才能一針見血。但是徐平資歷、聲望都不足,像這樣的國家大事是必須有宰執在政事堂坐鎮,全力支持的,不然就只是一場熱鬧,落不到實處去。兩位宰相難得一起同意試行徐平在京西路的新政,趙禎的意思,便就是讓王曾和呂夷簡暫時放下掙執,全力支持徐平。不想沒提徐平回來,兩人又吵上了。

呂夷簡神色不動,對王曾說道:“能讓徐平回來最好,只是現在京西路離不了他。去年就有一眾分司官員對新政不滿,聯名靠到朝廷,我們強壓下來而已。徐平一走,還有誰能夠收拾場面?做事情最怕半途而廢,讓徐平回京,只怕朝廷的事情沒有做好,就連京西路的局面也崩壞了。王相公此議聽起來有理,實際不妥。”

宋綬突然插嘴:“不只是京西路離不了徐平,還有西北局面不穩。前兩年徐平在京城的時候,城裏曾經鬧過黨項細作,他那時候斷定,元昊在黨項的根基並沒有我們外人看起來那樣牢固,必須對外不停開戰。贏了增加他自己的威望,輸了可以借不服他的人的人頭來收拾黨項內部。並斷言,一旦黨項敗於吐蕃,則叛離大宋的日子就不遠了。黨項在西北盤距一兩百年,傳承數代,地廣千裏,帶甲數十萬,絕非一般的蠻夷小邦可比。西北一旦有變,必須有能征善戰的重臣到那裏坐鎮。本朝文武百官,論起帶兵作戰,威懾異邦,又有誰能跟徐平相比?當年在邕州,他以一州之地,平定交趾,破其國,執其王,黨項如果反叛本朝也非他去不可!調他回京,如果新政攤子鋪開幾個月,黨項那裏出來,怎麽辦?到時把徐平調往西北,攤子誰來收拾?不如從一開始就不用他!”

蔡齊道:“依宋參政所說,如果黨項十年不叛,十年就不用徐平了?百年不叛,那徐平就在外邊州縣等上一輩子?當年徐平說的,也只是依據當時形勢推論西北局勢,世事變幻無常,總有各種意外。黨項敗於吐蕃,現在又去打河西,沒有幾年時間平定不了。再者本朝泱泱大國,國政自然以我為主,豈能受制於蠻夷小邦!”

宋綬冷冷看了蔡齊一眼,沉聲道:“書聲之見!兵者大事,系國家存亡之安危,不可有一絲懈怠!利器寧可備而不用,不可一日無備!”

蔡齊轉過身子,對著宋綬怒目而視:“你牙尖嘴利,聽起來都是為國著想,誰又不知道肚子裏的齷齪主意?沒有徐平,我大宋難道就收拾不了黨項一個攝爾小邦了?三衙所統禁軍雄兵數十萬,兵多將足,器甲精良,元昊若反,出大軍平定就是!”

宋綬一聲冷笑:“那就要問樞密院了,今時今日,禁軍比之先帝時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