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6章 狂徒

大樹參天,把酷熱的陽光擋在了外面。旁邊竹林帶風,流水潺潺,外邊的石榴已經變得通紅。太湖石堆成的假山下,馮士元懶洋洋地側臥在竹榻上,醉眼朦朧。

幾個薄羅輕紗的少年婦人圍著他或坐或跪,從旁邊幾個盤子裏取了各種時令水果,送到他的嘴邊,鶯歌燕語:“官人,吃點瓜果解悶來耍——”

馮士元輕輕張嘴,咬了一小口漬過的楊梅,笑道:“便吃青梅手裏的楊梅。終有一天官人要把天下美人都聚到這裏,想吃的好物,都有名字對著人!”

幾個少年婦人嬌滴滴地笑,佯嗔去打馮士元。

正在亂成一團的時候,一個下人從竹林外邊繞了進來,對馮士元行禮道:“官人,外面來了兩個有些落魄的讀書人,要見官人,說是有一樁天下掉下來的富貴——”

馮士元擺了擺手笑道:“不用說了,無非又是哪裏讀書讀傻了的窮措大,來我這裏打秋風。隨便給他們幾十個銅錢,兩個饅頭一塊肉,吃飽了讓他們走路就是。”

那仆人道:“這兩人有些不同,不像是來蹭吃蹭喝的樣子。他們還帶了禮物來,看起來好似是酒糖之類,專門一個人提著。——哦,這裏是禮單。”

一個少年婦人起身,笑嘻嘻地把仆人手裏的禮單接過,交到馮士元的手裏。

馮士元接了禮單在手,笑著說道:“世道不似從前,這些措大也學會送禮了嗎?以前到我這裏來,明明是來求打賞的,一個一個卻鼻孔朝天!”

在普通百姓中,白糖依然是個金貴東西,到別人家裏做客,提一瓶酒兩包糖,是很重的禮,非常有面子的。不是如此,馮士元才懶得看呢。

展開禮單,馮士元看了兩眼,不知不覺眼睛就瞪了起來,張大了嘴。過了一會,把禮單猛地拍在竹榻上,仰天哈哈大笑。

旁邊的人莫名其妙,一個認些字的少年婦人把禮單拿起來,展開一看,也不由掩著嘴笑了起來:“這來的是什麽狂徒,竟敢消遣官人——”

小姐妹心焦,紛紛求著那婦人把禮單念一念,看看是什麽稀奇寶物,讓見多了天下珍寶的自家官人也如此失態。不是誇口,除了皇宮,還有幾個地方比馮府的寶物多?

那婦人偷偷看了一眼馮士元,見他面帶笑意,並不生氣,清了清嗓子念道:“聖人門下荊湖路厲中壇、朱七拜馮太尉足下,今攜清水一壇、黃土兩包,造太尉之門,共商富貴之計。天生財貨,有德人取之,太尉非有德人乎?”

馮士元再也忍不住,仰天大笑,用手捶著竹榻:“哪裏來這麽兩個狂徒,有意思!有意思!我家裏每天多少客人,還沒見過似這兩個的!”

仆人聽到了禮單的內容,不由額頭滲汗。門外的兩個落魄讀書人怪不得不讓自己拆開禮單看,非要讓主人親啟,原來送的是這種東西,這是擺明來消遣人嗎?

向馮士元躬身行禮,仆人道:“原來是兩個無知狂徒,小的出去把他們亂棍打走算了!”

馮士元擺了擺手:“不必,不必,如此妙人,我怎能不見上一見?你出去讓他們到小花廳候著,我馬上就到!”

仆人滿腹狐疑,不知馮士元什麽意思,只好行禮應諾,退出去了。

朱七看著剛才到裏面通稟的仆人滿臉鐵青從門裏面出來,不由心虛,對厲中壇道:“哥哥,我看這家主人不喜歡我們帶的禮,還是趕緊走了吧。”

厲中壇傲然道:“欲成大事,怎能拘這些小節?他家不收,我們換一家就是。京城裏別的不多,多的就是權貴之家,一家一家走過去就是。且聽這廝說些什麽!”

仆人到了厲朱兩人面前,拱手道:“兩位且到小花廳稍候片刻,我們主人很快就來。”

厲中壇心裏松了口氣,與朱七相視一笑,對仆人道:“煩請主管帶路。”

馮士元也不換衣服,就那麽白紗罩袍,光腳踩著一雙麻鞋,發髻散亂,慢悠悠地轉到小花廳來。未進小花廳,就見到兩個漢子坐在那裏,都是一身破青袍,好多破洞,連補丁都打不起一個。上面坐著的一個中等身材,面白無須,骨架頗大,雖然落魄,坐在那裏卻一身傲氣。另一個稍矮小些,神情拘謹。

想來家裏的仆人對這兩個人相當不滿,坐了這好一會,連茶也不上一盞。

進了小花廳,馮士元隨便拱手了拱手:“二位,怠慢了!”

說完,徑自在主位上坐了下來,讓一邊站的仆人上茶。

仆人上了茶來,馮士元隨便喝了一口,也不說話,只是上下打量眼前的兩人。

這些被晾在這裏,茶也喝不上一口,就像是被人耍的猴一樣,厲中壇再也忍不住,抗聲道:“太尉禮賢下士,京城無人不知,人稱‘小孟嘗’。今日登門,卻是見面不如聞名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