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2章 詭異的格局

想了好一會,徐平才道:“阿叔,這種事情極難處置。放任不管肯定不行,因賭破家喪命的人不知道有多少,會引起軍心動蕩。管得太急太嚴也不行,下面情況不明,一旦被查的人狗急跳墻,軍隊嘩變,無法收拾。所以此事需周密規劃,一舉成功。依侄兒看來,最好是先派心腹的人秘密打探,等到時機到了,嚴厲打掉一夥聚賭的人。此事關鍵,不要牽扯到放錢,只管禁賭,賭禁絕了放錢的自然也就沒了。”

李用和點了點頭:“這倒也是個辦法,只是卻不好安排人手。他們聚賭,都是在軍營裏面,生面孔根本湊不上去。再一個,就是抓住了把柄,也不好拿人。”

“最好得確切消息,讓別人官司拿人,阿叔牽扯進去不妥。”

李用和點了點頭,只是道:“我明白,再想一想,看有沒有妥善的辦法。”

三衙有統兵之權,而無調兵之權,理論上一兵一卒的調動,必須有樞密院的命令,而且又有皇帝的同意。在軍隊權威重的人還好說,一旦素無威望,抓人也難。一營軍士一天到晚生活、訓練在一起,到軍營裏抓人,哪怕是頂頭上司都要仔細掂量。

徐平道:“阿叔,依小侄看來,如果有了確切的消息,可以讓都虞侯方榮去抓。”

李用和聽了眼睛一亮,想了一會,才點了點頭。

又說了幾句閑話,看天色不早,李用和站起身來告辭,對徐平道:“大郎,此事你記在心裏,也幫著我想著有什麽一勞永逸的法子。”

把李用和送出門去,徐平回到客廳,一個人坐著發呆。開銀行的時候,自己對每一個人都說,不要把錢貸給私人,後患無窮。沒想到不到一年的時間,這戒條就破了,而且依著李和說的,還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。

在軍隊裏聚賭放貸是個什麽概念?這樣做說到底是賺的底層軍官和普通士卒的錢。他們每個月的祿米和俸錢只夠養活一家老小,身上背了賭債,家人就難養活。這種錢又是一時半刻都不能拖延的,要想活下去,只能夠賣妻賣女。

堂堂大宋禁軍,和平年月,弄到軍人的妻女倚門賣笑,那就真地是丟死人了。

明明知道這樣下去不行,但徐平卻沒有辦法,禁軍就是個無處下嘴的爛刺猬,只能夠看不能夠摸。依現在的軍制,無論對禁軍做什麽事情,都缺少一個抓手。動作大了,容易引起軍心動蕩,依著五代傳下來的習慣,操刀反了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。動作小了,上上下下根本就不會理你。怕禁軍反,朝廷也不允許任何刺激他們的政策。

秀秀抱著孩子從裏面出來,對徐平道:“天色寒冷,也不知道生盤炭火。”

徐平道:“孩子還小,聞不得煙火味,不能亂生火。外面太冷,你抱著大哥只管在裏屋待著,不要出來走動,惹了風寒不是小事。”

秀秀拍了拍孩子,對徐平道:“天色不早,你也歇了吧,不要在外面閑坐。”

徐平答應,讓秀秀帶著孩子先回裏屋去了。這處小宅年歲久了,又到處都是木頭,不好改造。只有裏屋布了火道,外面燒炭,讓人覺得不冷,其他房間就沒辦法了。孩子才剛剛兩三個月大,煤是不敢燒的,就是炭也盡量不在屋裏點。

讓秀秀回去,徐平坐在客廳裏,想著李用和的事,只覺得頭痛欲裂。

很多事情,沒有面對是一種感覺,真正面對了又是一種感覺。

徐平為官多年,對這個年代的無論政治還是經濟都算是得心應手,惟有禁軍讓他覺得無能為力。如果是在地方,經略司、都部署司等對駐泊禁軍的權力集中,進行管理還做得到,京城禁軍就不能想了。

為什麽堅持要編歷朝軍制?就是徐平覺得現在禁軍軍制太奇葩了,要借著編歷朝軍制的機會,指出不一樣的方向,進行改革。

晚唐黃巢亂起,借著鎮壓的機會,割據藩鎮也互相吞並,形成了後來五代的雛形。當時朱溫占據汴州,李克用占據河東,雙方對峙。朱溫滅唐自立,是為後梁,李克用的子孫又滅朱溫,是為後唐,由此開啟了混亂的五代。

李克用出身沙陀族,本身就是唐朝華北胡化的一個縮影。唐朝的胡漢爭端可以分做兩個階段。由貞觀四年受“天可汗”號起,到安史之亂,大量胡人受政府支持進入華北,不少漢人胡化,胡人之風甚至成為一種風尚。安史亂起,漢人開始改變對胡人的態度,由漢人胡化轉變為胡人漢化,還有許多胡人搬遷到了河東和幽燕一帶,融合成了一個新的胡人集團。而這個集團,便是以沙陀族為中心,由李克用打造成型。

五代除了最早朱溫的後梁,有三代就是沙陀族政權,剩下的一個,也是以沙陀族這個武力集團為根基。包括趙匡胤賴以建立宋朝的禁軍,也同樣是這個根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