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17章 苟且豈能偷安

趙禎沒想到徐平是為此事而來,雖然有些不太高興,還是點頭道:“確有此事。年前山遇惟亮因在黨項不得意,欲投本朝,已令延州都監李士彬推卻。但不知因為何種緣故,惟亮終是在黨項待不下,還是帶著家人族眾共三十二人,投保安軍。保安知軍宋吉與延州知州郭勸以及鄜延路鈐轄李謂聯名上奏,認為不當納黨項降將,當令惟亮自回。”

徐平不由皺起眉頭:“山遇惟亮縱火毀家,舉族來投,自然是下了莫大的決心。朝廷堅決不納,但如果惟亮也堅決不回呢?又該當如何?”

“此事樞密院計議已定,邊臣自有主意。徐平,你在三司,不當插手樞密院之事。”

徐平捧笏站在那裏,沉默了一會,道:“陛下說的不錯,官有專責,臣是不應當去管樞密院的事務。不過,又有一句話,路不平人踩,事不平人言。臣認為此次樞密院處置極其失當,不但丟了人心,還失了本朝的體面。臣為侍從大臣,豈能閉口不言!”

趙禎並不想討論這個問題,對徐平道:“最近三司事務繁多,你還是不要分心他用。似邊地等事,自有樞密院處置,他們掌機密,很多事情是其他衙門所不知道的。”

徐平抗聲道:“臣自然不知道軍情機密,但山遇惟亮的事情是明擺在那裏的,又有什麽不能說的?無非是樞密院和邊臣不想多生事端,才堅不納惟亮等人。臣就是問一句,如果山遇惟亮死了心,無亮如何不回黨項,朝廷要怎麽處分?邊臣自有主意,難道讓他們把惟亮一族當作囚徒,用囚車送回去?那樣如果元昊殺山遇惟亮一家,朝廷顏面何存!”

見徐平的情緒有些激動,賈昌朝輕咳一聲,說道:“徐諫議,此事樞密院已經議定,你又何必多生事端?一個蠻酋,械錮送回又有何不可?總不能為了這麽一個小人物,惡了元昊,令邊境不寧。自德明向本朝稱臣納貢,西北四十年不聞兵戈,凡是黨項來人,本朝一向不納。樞密院此舉,不過是循舊例而已。縱然有些不合適的地方,也只是不得已!”

“舊例?舊例是本朝不納黨項叛臣,黨項同樣不納本朝的人!可自從元昊繼位,公開招納宋人,這兩年更是變本加厲。去年兩個落第進士名為張元、吳昊,元昊不但是接納了他們,而且還寵以高位,大肆宣揚。元昊這樣做,無疑是當眾打本朝的巴掌,現在再把山遇惟亮一族送回去,是把臉換一邊讓他接著打?”

賈昌朝學問出眾,但聖賢書讀得多了,可沒把他自己讀成聖賢。實際上賈昌朝的心胸不但不寬廣,而且小心思特別多,只是一直做侍講之臣,無用武之地罷了。此時見徐平在皇帝面前絲毫不給自己面子,不由動了些火氣,道:“徐諫議,你我為侍從大臣,豈可出言如此粗俗。本朝對黨項,尤如長輩待子侄,理當以德服人。我朝待德明、元昊父子撫愛哺養如父母待嬰兒,無毫發之負。禽獸猶知感恩,黨項雖有小錯,必不會釀出大亂。”

徐平冷聲道:“禽獸亦知感恩,只怕元昊之心猶惡毒過禽獸,那又當如何?”

“天朝待小國,如父待子,自當以德報怨,縱有小錯,也不必誅罰,候其改過可也。”

“子曰,以德報怨,何以報德?黨項可以縱兵入本朝擄掠,可以招納本朝叛臣,現在到了讓邊臣小心翼翼,生怕引起元昊一點不愉快來。子不教,父之過,世間真有這樣養兒子的父親,也要受人指責!再者說了,本朝視黨項如子侄,則山遇惟亮等蠻酋則就應當視為本朝之孫。孫子被兒子欺負了,來找祖家不是人之常情嗎?祖父不但不管孫子,還五花大綁把孫子綁起來讓兒子打死,試問世間有這種事嗎?!”

見趙禎一直不說話,賈昌朝只好黑起臉道:“徐諫議,你強詞奪理了!”

“強詞奪理?這算是強詞奪理,那朝廷堅決要把山遇惟亮一族送回去又怎麽講?滿口說著大道理,其實不值一提!比喻失當,舉止失措,其實說穿了,不過是怕事而已!賈侍講,我問你,你們講的這些道理自己信不信?能不能講通?大丈夫光明磊落,要講話就講得清清楚楚,不要說一半藏一半!樞密院不納山遇惟亮,到底是因為要對黨項示恩,還是就是膽小怕事?如果是要示恩,那不是拋媚眼給瞎子看!”

賈昌朝有些後悔,自己何必多嘴去接徐平的那一句話,樞密院的事情跟自己有什麽關系?趙禎一直不說話,顯然正是借著賈昌朝的口,讓徐平把自己的意見說出來。

現在朝廷手裏有了錢,底氣是比以前足了,但對黨項綏靖求和的意見還是占主流。有的是還沒有轉變過來觀念,更多的是對軍隊沒有信心,不相信他們能滅了黨項。如果打到最後又是跟真宗年間一樣的結果,無非是個議和,那打仗除了費錢糧又有什麽意義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