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3章 雅俗共賞

其實何止是他們,徐平當年對交趾的戰績如果換成契丹或者黨項,封公不在話下,封王也有可能。但面對的是交趾,就只能落個郡侯。除了對手在朝廷眼中相對不重要,還有一個原因是參戰的基本沒有禁軍,更加沒有地位重要的武將。正常的年頭,還是要因人成事,沒有這些在軍事上有話語權的人物參加,同樣的戰功得到的封賞就大打折扣。

事實就是如此,徐平也無奈,要想改變這種狀況,只能交給時間。對於徐平來說,年未過三旬,實際上仕途才剛剛開始。只不過他起跑的時候跑得太快,一不小心就離著終點太近了而已。只要再過幾年,把那批老人熬下去,他就是朝廷中舉足輕重的人物。

那些齊魯豪傑大多不事科舉,西北戰事起來,才是他們用武的地方。又聊了一會那些東州逸事的近況,嵇穎走了過來。張方平急忙行禮,乖乖站到了舅舅的身後,閉上了嘴。

應天府是前二三十年天下學術的中心之一,嵇穎出身世家,家學淵源,而且跟很多大人物有親戚故舊的關系。因為範仲淹的《嶽陽樓記》而在後世留名的滕宗諒是他母家的親戚,新近在宮裏得寵的張美人的父親曾在他家裏求學,就是範仲淹本人,未中進士前求學應天府也同樣跟嵇家有關。嵇穎本人中進士之後,便就被王曾賞識,多次辟他為通判。

說起家世和際遇,天聖五年進士裏嵇穎無人可比,與王素不相上下。不過嵇穎為人剛正,又安於平淡,從不結交權貴,就連徐平升任高位之後,兩人的來往都不多。

見過了禮,嵇穎對徐平道:“雲行自從入主三司,便事務繁忙,像今天這樣的日子,已經很久沒有過了。國事雖重,還是不要忘了交遊散心才好。”

徐平一向敬重嵇穎,忙道:“朝中俗務,便如流沙,人陷其中,想出而不得出。只盼有一天這流沙退了,才能真地做個閑散之人。”

嵇穎笑了笑,張方平給幾人倒了酒,便就飲了一杯。

放下酒杯,嵇穎道:“最近京城裏傳唱嶺南顯靈夫人套曲,詞調俱佳,聽說是雲行讓人編輯出來的?自我們登科時相識,一向不知道你還精於此道。”

嵇穎是音樂大家,而且跟柳三變玩俗音樂不同,他研究的是雅樂,對於音色音調及歷代音樂典制無不精熟。朝廷重定禮樂制度,他便是主持人之一。聽他說起最近的套曲,徐平在行家面前不由汗顏,口中道:“公實與我相知多年,在音樂上我就是一個外行人,你還不知道?那套散曲是由作詞的柳三變編排,我只是安了個故事進去而已。”

嵇穎連連點頭:“你這個故事安得好!詩三百,最佳處在國風,這套散曲深得國風之遺意。曲詞除了娛人耳目,最重要的是教化人心,這套曲悅耳還在其次,難得的是教化!”

教化,徐平更習慣把這稱為占領意識形態高地,實際上意思有相近之處。他把劉小妹的故事編成套曲,確實有宣揚在邕州時的民族政策的用意,為將來西北戰事起來時的政策做輿論準備。嵇穎是正統派的音樂家,倒是一眼就看穿了其中的用意。

不等徐平回答,嵇穎意猶未盡地道:“歌詩以言志,曲子詞最早本是言志之作,如李太白《憶秦娥》之類,意境深遠,詞意俱佳。偽蜀偽唐時君臣耽於安樂,詞曲越來越精,但意境一點也無,成為靡靡之音。本朝立國以後,才稍變其風。不過幾十字還只是能夠吟詠景物,至多一時情緒,故事無從談起。做成套曲之後,有了篇幅,便就可以講故事,在娛人耳目的同時,寓教化於其中,與以前的小令慢詞之類就不可同日而語了。”

徐平只是笑,詩詞的知識他也有,但真跟這些專業人士講起來,就難免露怯,不如專心聽嵇穎講。套曲一有了故事,便就能夠入到人民群眾中去,不再是文人雅士的玩物,不再只能在青樓妓館裏演唱,從而也就有了生命力,這一點他還是很清楚的。

徐平前一段時間在說話和套曲上用心,正是要借用這些通俗的娛樂形式,把新政之類的觀念傳播到普能人之中。看來說話並沒有引起這些士大夫們的注意,套曲由於雅俗更賞的性質,出現不久就被士大夫關注到了。

“不過,現在套曲只有一個相國寺書會編排新曲,除了一個柳三變,余者都是市井人物。就是柳三變,做的詞曲也流於俚俗,登不了大雅之堂,有些可惜了。雲行,你有沒有想過讓朝廷裏的衙門來做這些事?教坊司現在只演練些歌舞助興的曲子,著實是大材小用了。如果他們能夠編些套曲出來,就與現在另一番模樣。”

見嵇穎對此事如此感興趣,徐平有些不解:“公實的意思——這樣做是為什麽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