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6章 身上的刺

高歡為皇帝,經常對他手下的鮮卑人說:“漢民是汝奴,夫為汝耕,婦為汝織,輸汝粟帛,令汝溫飽,汝何為淩之?”轉過身又對治下的漢人說:“鮮卑是汝客,得汝一斛粟,一匹絹,為汝擊賊,令汝安寧,汝何為嫉之?”

這段話,生動地說明了寄生在國家上的軍事集團的統治方式,客生性質。

從永嘉之亂,中原陸沉,湧入漢地的胡人軍事集團經過了一百余年的混戰,最終由鮮卑北魏統一了北方。也正是從北魏起,開始形成這樣的一種政治格局。即國家有一個專門的軍事集團,作為常備的軍事力量,這個集團之外的人,負責養他們。不過在隋朝前,這個軍事集團是特色鮮明的胡人和胡化漢人,而負責養他們的,就是漢人。

後來的統一王朝,不管是漢人王朝,還是胡人王朝,都維持了這個格局。隋唐本就是與北魏傳下來的王朝一脈相承,所謂關隴貴族,不管後人如何美化,都是這個傳下來的胡人軍事集團的代表。到了大宋立國,這個軍事集團裏的胡人已經徹底漢化,曾經參與這個集團的胡化漢人,則又重新變成了漢人。不管是真漢人還是假漢人,總之這個軍事集團已經成了漢人為主體,原來主體民族與這個軍事集團的胡漢矛盾被掩蓋起來了。

小的時候,我們被在外面被別人打了,廝打不過,就會狠狠地說一句:“你等著,我回去找人!”厲害一點的,就會說:“你記著,過幾天我一定要打回來!”

小孩子的思維,還停留在這次我被欺負了,下次我要欺負回來。等到長大了,自然還是依然有人像小時候一樣的性子,但正常的,應該是知道打人是不對的,最好把這廝關到牢裏,讓他從此改了這毛病。從五胡亂華之後的胡漢矛盾,發展到大宋立國,中原王朝的漢人還停留在我要欺負回來。

以前胡人視我們漢人為奴,男為其耕,婦為其織,這樣壓迫漢人的代表就是胡人軍事集團。好了,我們現在翻身了,把這裏面的人換成漢人了,我們的仇報了。當然,大宋立國的時候漢人還沒有翻身,還做不到這一點,只是這個軍事集團的胡人漢化了,漢化的胡人褪去了原來的顏色,恢復了漢人門第。

此時的人們,還認識不到這樣的一個軍事集團本不該存在,不管政權好不好戰,漢朝滅亡前的中原王朝都不會養這一個獨立於社會之外的特殊人群。這像身上插了一根刺,年深日久,長到肉裏,以致於已經忘了這不該是自己身上的東西。偶爾想起要拔出來,又拔不動,又特別地痛,好似平時也感覺不到,便就那樣長在那裏吧。然而這根刺周圍的肉是會爛掉的,一年一年地爛下去,終會要了自己性命。

東方西方,其實都經歷過這樣的過程。不過羅馬被蠻族滅亡了,時不時滅亡羅馬的蠻族,會向周圍的人顯示一下羅馬的榮光。漢人太頑強,硬是不滅,撐了兩千年。然而再是頑強,王朝換一個是漢人的家族上台,漢人的文化、傳統、政治等等也不會原地滿血復活。

這根刺,一直牢牢插在中原漢族王朝的身上。每當有異族入主中原,還會把這根刺拔出來,重新擦得明亮,向漢人示威一番,插到更要害的地方。

這個傳統頑固得難以想象,以至於當最後漢人被壓迫到滅亡關頭,終於奮起,這刺不用拔而自然消散,還有人認為這是漢人政權的傳統。有人一直在懷念有這根刺的時光,說那是中國最輝煌的時候,萬族來朝,你看連異族都融入了我們之中。

民族的交流與融合是正常的,但這樣一根異族文化的刺,卻不可能讓身體舒服。

這根刺有拔出來的機會,就是嶽家軍一路凱歌,向著光復中原進軍的時候。嶽飛組建起來的嶽家軍,當然不是他的私軍,從一開始就是最沒有私人色彩的朝廷軍隊,叫嶽家軍只是那個時候的習慣而已。其他大將一樣這麽叫,在此之前楊家將、種家將叫得歡實。

嶽家軍與其他的各支大軍有方方面面的不同,從兵源,到兵制,最有正規軍色彩。特別是嶽家軍吸收了大量義軍,而義軍又來源於宋後期的保甲兵力。而保甲兵力,從軍事文化上,正是宋朝想解決身上三衙禁軍的這根刺,從軍事文化上接上秦漢傳統。再加上嶽飛本人的個人魅力,這支軍隊與那個時代的所有軍隊都不同,表現出了不同的氣質。

嶽飛之死其實簡單明白,金國不想打了,讓宋臣服。趙構求之不得,自謂能做成這件事的秦檜有了機會。為了削弱宋的軍事實力,也是為了證明趙構朝廷真地服了自己,金國要求宋殺大將。原來就與金有勾結的秦檜想向韓世忠下手,各種原因換成了嶽飛。作為敵國的金是提出這件事的人,配合敵國做的主謀是趙構,主持者是秦檜,幫兇是張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