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4章 各掃門前雪

徐平站在院子裏,看著遠處的陰山,久久靜立不對。

山的那一邊,是廣闊無垠的戈壁和草原,正在醞釀著一場風暴。徐平不知道那裏正在發生什麽,甚至他連自己前世的歷史書上是怎麽記述都不清楚,但卻極其肯定,此時的草原上肯定特別熱鬧。一兩百年之後,就會從那裏湧出一支可怕的軍隊,把這片大陸的大部分吞噬。史書記載著王侯將相,但歷史卻不是由他們書寫,他們只是歷史的選擇。要出現那麽強大的力量,一兩百年的醞釀時間其實也是不夠的,應該在更早之前就開始醞釀了。

徐平所能夠做的,就是牢牢紮緊陰山下的籬笆,以後有機會,再去紮牢幽燕一帶的籬笆。草原的力量積蓄到了這個地步,肯定要釋放出來,指望自己去大手一揮,把一切都消化於無形是不可能的。能夠選擇的是如何釋放這股力量,是讓他們如歷史上一樣南下中原大地,把一切撕碎,還是像漢朝一樣,攔住這股洪水,讓它渲泄到另外一個方向。

歷史上蒙古的崛起走了跟匈奴不一樣的路,主戰場不再是在陰山,在河西,而是到了燕雲,到了河北,是因為漢後有了鮮卑。鮮卑及其繼承者勢力一直盤距在燕雲一帶,蒙古崛起首先面對的不是中原,而是這一支勢力。把這一支勢力吞並,再面對中原,主戰場也就東移了。歷史上蒙古崛起,首先打的就是陰山以南的黨項勢力,因為他們來自草原。

匈奴南下威脅大漢,結果被打得支離破碎,被迫西遷,與跟其他蠻族一起結束了羅馬帝國。草原上的力量真空,幫助了在東北的漁獵勢力東胡崛起,其中一支鮮卑最終壯大起來,進入了中原腹地,其傳承一直延續到千年後的現在。千年輪回,現在又到了草原的勢力崛起的時候了,歷史上他們徹底壓倒了東胡一系,並最終完全滅亡了中原政權。

歷史不僅僅是中原的王朝更替,還有陰山以北的大草原,東北的白山黑水孕育出來的其他勢力。中原王朝壓制了大草原的勢力,便宜了東胡,耗死了鮮卑傳承者,又便宜了大草原。中原王朝勢弱的時候,無法同時壓制這兩股勢力,經常拉一個打一個,打掉了一個崛起了另一個。無法徹底解決,自己一出了問題,便就被狠狠地撲了上來。

歷史很熱鬧,但有時候確實也很單調,很多事情就是這樣一遍又一遍地重復。人生不過百年,千年在歷史的長河中不過是一眨眼,很多事情想到做不到。

這種簡單的重復,換了一個地方,換了一群人,便就容易被人遺忘。便如身後陰山以南的這片土地,徐平斬了元昊之後,宋朝占住了,要怎麽做?像以前一樣,只要這裏的勢力稱臣納貢,派幾個官來管,可以嗎?當然不可以。歷史已經證明了,這樣做只能成為這裏的過客,而不能成為主人。要想獲得這裏,中原王朝必須付出足夠的代價。

不要說這個年代,徐平的前世,很多非洲國家曾經成為了歐洲人的殖民地。殖民者哪怕在那裏統治數百年,占住了全部的財富,當母體勢力退卻,他們一樣要被趕出去。那個年代非洲沒有跟草原和白山黑水相對比的實力,無法威脅歐洲的本體,這個年代可是不一樣。以那種方式占住這裏,一旦收縮,中原就要被狠狠咬上一口。

殖民者對非洲犯下了無數罪惡,他們在非洲被趕走是罪有應得。唐朝遠比殖民者仁慈得多,中原王朝也大方得多,敞開了胸懷擁抱周圍勢力,對他們索取很少,付出卻多,最後的結果又是如何呢?非洲和其他殖民地的故事,已經在這裏,在河西,在很多宜耕宜牧的地方都上演過一遍了。而且中原王朝沒有能夠全身而退,過程遠比徐平前世的殖民地獨立更加血腥。付出了真誠與財富,最終卻收獲了屠殺和壓迫,中原漢人又欠了什麽?

歷史有時候就是這樣簡單地重復了一次又一次,大唐的故事,晚唐和五代的慘劇,必然會在其他國家上演。總覺得自己與眾不同,我就是要不一樣,在後人的眼裏,卻不過是歷史的簡單再現。做了這樣的事,就有這樣的結果,你覺得自己獨得上天鐘愛,對歷史來說你的想法無關緊要。這裏發生的事情,別的地方一樣會發生。

不能夠真正變成自己的土地,寧可不要,要了會遺害子孫。不能變成自己人,那就只能當朋友或者是敵人,硬要湊上去講我們是一家人只會被歷史嘲笑。

徐平的前世,伴隨著殖民者滿世界掠奪而來的國際化正在退潮。全世界革命者聯合起來的火花已經熄滅,號稱無國界的資本國際化正在沒落,民族主義正在復起。國界就在那裏,民族與文化的區別就在那裏,一個屋檐下是家人,家外的不是自己人,最多是朋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