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5章 晏殊之論

政事堂裏,徐平和章得象翻看著沙州來的公文,討論著那裏的局勢。

自太平興國年間設譯經院,後改名傳法院,天禧年間自丁謂始,形成以宰相兼譯經潤文使的制度。此時中書是章得象兼譯經潤文使,宰執中名義上跟佛教關系最密切的人。徐平有意在中書設置統管天下宗教的制度,關於佛教的事情多與章得象商議。

沙州的佛教管理制度已經大致清晰,以僧錄司管佛事,統領附近幾州所有寺院。小寺能合並的則合並,不能合並的掛名於系賬寺院名下,主事僧名籍在系賬寺院,名義上是大寺的派出機構。民間所有佛社取消,在各寺院立功德簿,信眾由佛社轉到功德簿。

商量了半天,徐平直起腰,伸展了一下筋骨,道:“現在州境制度已立,只是如何由朝廷統管,還要再議。此事倒也不急,可以慢慢摸索。”

章得象道:“如今由各州管轄,也無大礙。佛事非天下急務,似不必朝廷來管。”

徐平搖了搖頭:“現在制度初立,自然千好萬好,時日一長,便有弊端出來。如各寺盡量用十方住持之制,住持換人,各寺公推之後,州府來定人選。日子久了,寺院住持必然被州衙把持。再年深日久,州裏主官於政事不熟,這權柄就移到了下面吏員手裏。吏員要貪利,所舉人選必然不能服眾僧之心,十方住持之制也就維持不下去了。”

章得象點了點頭,沒有說話。

對於這些事情,章得象總覺得徐平過於杞人憂天。每立一項制度,必然要提出將來會有什麽害處,寫明後人時間到了,當改則改。制度立下,只要稟公而行,哪裏會有這樣那樣的弊端出來。制度難以維持,大多都是所選非人。

徐平可不這麽認為,制度難維持,既有人選不合適的原因,也有制度本身對制度執行者改造的原因。只要是集體,最初大多會立下一些簡單的制度,來約束眾人行為,維護集體利益。在制度執行的過程中,會出現各種各樣最初想不到的狀況,制度不斷被完善。隨著制度完善,最終有一天會變得與初立時的初衷背道而馳,不改整個集體的性質都變了。

人在改造制度,制度也在改造人,最終會形成一個與最初願望面目全非的局面。常講不忘初心,實際上隨著人和制度不斷相互改造,不忘初心也沒用,本著初心在改變了的集體中難以生存。要想政本初心,則制度就必然要不斷變化,甚至不斷來回搖擺。怎麽不斷地修正制度,又建立起政權的信用,是要執政技巧的。悶頭維持制度不變,來獲得天下百姓的信任,最終是連政權集體的信用一起失去。

人力有窮盡,徐平也管不了一百年會什麽樣子,他只能盡自己的努力,把每項制度的優點缺點一起列出來。為什麽這個時候立這項制度,采用這種政策,要解決什麽問題,會制造什麽新問題,寫出來供後人參考。解決了實際問題是功,立下制度不是德。不許別人改自己的制度,強求功德,大多會被後人嫌棄。

見章得象不理解,徐平道:“若以州郡為塊,朝廷不以條提之,則為封建,權柄盡在地方。封建之害,前人論之甚詳。一地封建,此一地終不為朝廷所有。一事封建,此一事終將為朝廷力不能及。此為政經緯,缺一不可。”

建立從上到下的條,才能打破地方的塊,條塊結合,才能穩固統治。現在除了三個僧錄司,地方佛事都由州縣主官統管。沒有來自上方的支持,地方的佛寺無法跟州縣官府對抗,慢慢就會失去活力。這是後面要做的事,現在倒也不急。

晏殊從一邊走過來,道:“昭文相公所言,莫非即是權柄?朝廷無抓手,則對地方事務難以下手。單靠管地方官是管不住的,如一地知州其余事都做得好,就在佛事上面與朝廷相違,這人換是不換?換了民不樂,不換政難行。”

徐平笑道:“史館相公說的是,這一個‘柄’字用得極是妙!朝廷治天下,必有其柄在手,不然遇事無處下手。不只是佛事,其余各政事同理,當有國柄在朝廷之手!”

徐平一直強調條塊結合,實際上主要針對地方和朝廷。晏殊用這一“柄”字,範圍就擴大到所有的政事中了。朝廷要理政,手裏必然要有一個把手,用以操控天下。什麽政事沒了這個把手,則就容易脫出朝廷掌控,看著亂子出來卻無能為力。

章得象為人謹慎,話不多,在政事上用心也不夠。對徐平和晏殊講的這些,他沒有多少興趣,聊了幾句就岔開話題。

立了西平王,設了僧錄司,西北最要害的瓜沙兩州便就穩定下來。那裏多是漢人,有胡人也早已經漢化,只要在佛教上不出亂子,其他就一切順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