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 權傾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私

林縛登堂入室來,看沈戎、元錦秋、趙舒翰都在張玉伯的府上,笑道:“玉伯兄大概不會吝嗇賜我一杯水酒喝!”也不客氣,當即走到桌前坐下,招呼沈戎等人圍桌坐下,說道:“與沈大人也是好些年未見,今天剛進江寧城,就能與故舊同席飲酒,也是一樁快事……”

趙虎衣甲未除,執刀守站在林縛的身邊,室外庭院裏所站也是淮東虎賁侍衛。

包括張玉伯在內,都沒有想到林縛深夜來訪,雖說打定主意不去攀淮東的富貴,但讓林縛這麽徑直闖進來,也是措手不及。林縛神色無異,但趙虎看他們與沈戎的眼神,是明顯認為他們與沈戎有所密謀。

林縛深夜到張玉伯府上造訪,沈戎也是又驚又疑,但看趙虎的神色以及林縛並不避諱讓他知道造訪張宅之事,沈戎心想林縛的造訪,大概也是在張玉伯的意料之外,他適逢其會,即使有什麽誤會,恰也合他的心意。

沈戎說道:“駱馬湖一別,倒真是沒想到還能再與彭城公相見,只是彭城公深夜來尋張大人,應該不會只為一杯水酒這麽簡單,沈戎就不便留下來打擾。”

林縛眼神掃過趙舒翰、元錦秋二人,見趙舒翰、元錦秋二人欲言又止,並無同沈戎共進退之意,能知道沈戎說這番話是擠兌趙元二人,以便能加深他的誤解。

林縛將袍襟撩到一邊,二腳高蹺,說道:“既然沈大人與我無舊情可斜,不願意留下來陪我們喝杯水酒,那就請便吧!”當下就要將沈戎一人逐走。

元錦秋、趙舒翰坐著不動,沈戎沒臉留下來,作揖告辭。

沈戎走後,林縛挑了只幹凈的杯子,執錫壺斟滿,抿了一口,蹙眉回味,問張玉伯:“這酒可是玉伯兄從宋五嫂家打來?”

張玉伯點點頭,想起他與林縛初識時,就到宋五嫂羊肉店飲酒,當時還有林夢得在場,也是那夜與錢小五以及曾老國公府上的賴五相遇,沒想到過去這些年,林縛倒還記得宋五嫂羊肉店的酒滋味。林縛說舊情,張玉伯相顧無言。

趙舒翰、元錦秋也知道宋五嫂羊肉店之事,但這時也只有悶聲坐下,不曉得話頭該從何扯起。淮東兵馬已經控制江寧全城,林縛在關鍵時刻,又將太後與海陵王請來江寧,挾太後以令諸侯的意圖便如禿子頭上的虱子,再分明不過。多年來,張玉伯、趙舒翰、元錦秋等人都不支持淮東以藩鎮自立,今時形勢如此,只想著躲得遠遠的,哪想過林縛會自己跑上門來?

“時到今日,我還記得宋五嫂家的韭黃炒羊瞼子肉。”林縛不怕冷場,大咧咧地說道:“坐這裏喝酒,沒有什麽意思,我邀玉伯、舒翰還有錦秋一起去宋五嫂家喝羊肉湯去,這寒夜裏說不定還能再吃上一回馨香脆美的羊瞼子肉,才叫暖人心呢……”

“鐵錢巷兵亂時已給燒毀,食店早成灰燼,宋五嫂一家子棲息鐵錢巷的巷廟裏,只有些陳酒拿出來售給老客!”張玉伯說道。

“我們只管去,想來宋五嫂總要賣我點顏面,替我們做一回羊瞼子肉!”林縛倒是不管,只是要他們隨自己出去。

張玉伯他們也沒有辦法,只得給林縛強拉出去。

江寧城裏宵禁還要持續一段時間,無職差在身者禁止夜行。出張玉伯府,大街之上除了巡街的甲卒,冷冷清清的看不到行人,不過沿街門檐下擠擠挨挨的擠滿流民,只是禁止隨意走動。在寒冷的冬夜,流民身無禦寒被褥,只是人擠著人取暖。看著這邊披堅執銳的甲卒簇擁數人過去,更是不敢喧嘩,那些凍著,餓著的幼兒在父母的懷裏哭鬧聲倒是縷縷不絕,在長街寒夜尤能摧人脾……

江寧城內給縱火燒毀的屋舍頗多,鐵錢巷都剩不下幾樁完好的宅子,滿眼都是殘墻斷壁。屋舍給毀的住戶,無法投親靠友的,都擠在巷尾的一座道觀裏。

道觀不大,僅有一座大殿,大殿、廂院都擠滿難民,也早給隨行護衛的兵卒驚醒,驚惶的避開。大殿前有株參天銀杏,枝丫橫斜,樹葉凋零,冷月光從樹椏間漏下來,照在殿前庭院裏。

林縛與趙舒翰、元錦秋在銀杏樹下等候,張玉伯跑進去將宋五嫂從難民裏找出來,道觀的住持也屁顛屁顛的跟著跑來。在這道觀裏,張玉伯便要算稀罕的貴人,今日江寧城裏誰人能對彭城郡公不知,不曉?

這邊傳開彭城郡令夜訪寒觀的消息,左右頓時就熱鬧起來。要不是護衛兵卒壓住場面,要不是民對官天生的疏遠跟畏懼,道觀裏的難民大概都會擠上前來。這時候更多的人,也只擠在走廊裏,門檐下往這邊張望。

宋五嫂依稀還有前些年相見的模樣,只是皺紋更深。

“大人要吃炒羊瞼子肉,只是這會兒工夫民婦能從哪裏搞來羊肉?”宋五嫂走過來跪下,哭喪著臉說道,神色畏懼,怕話說不對得罪了大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