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 權傾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私(第2/3頁)

“兵亂之時,宋五嫂他漢子想護住店子,給亂兵打折雙腿,這時候躺在廂院角落的幹草堆裏動彈不得,兩個兒子都給強征去作民夫,下落不明……”張玉伯猜不透林縛今夜來訪的心意。自古而來,卑微時謙謙君子,執權即跋扈的例子實在不罕見,林縛此時手握重權,帝之廢立都在他的一念之間,他又怎能說有把握猜透林縛的心思?

“宋五嫂莫要驚慌,你且去準備廚料,我還能缺你幾只肉羊?鐵鍋要整大只的,深夜冒昧來訪,驚擾大家休息,請大家喝碗羊肉湯,算是林某人請罪!”侍衛搬來椅子,林縛在銀杏樹下而坐。

林縛說著話,早先得到吩咐去軍營的侍衛,已用馬車拉了十數片羊肉來。林縛深夜要到鐵錢巷吃羊肉湯,除了羊肉外,香料、鐵鍋都備好拖來,便是火頭也拉出來四人聽侯差遣,也無需宋五嫂動手,只讓她在旁邊使喚火頭,當下就在銀杏樹下支起鐵鍋,劈柴、刷洗、斫塊、下鍋,燒起羊肉湯來……

就在熊熊燒起來的土灶前,支起長桌,林縛邀張玉伯、趙舒翰、元錦秋而坐,說道:“我們算是布衣之交,今日我進城來,你們避而不見,這個我不怪你們。換作是我,有個窮親戚突然間發達了,耀武揚威的回鄉來,我也懶得理會。我深夜來尋你們,沒有耀武揚威之意,倒是有一些問題要問你們。”

張玉伯、趙舒翰、元錦秋面面相覷,不曉得林縛深寒之夜搞這麽大的動靜,到底是要想問怎樣的問題。

“孟子嘗言:民為重,社稷次之,君為輕。”林縛淡淡說道:“玉伯為民請命,徐州危而只身赴任,與賊周旋;舒翰入仕十數載,不附權貴,雖不事權,猶著書集典;錦秋癲狂於世,假癡而有真性情……我問你們,讀儒典讀到這句話時,作何想?”

“古來行帝制,定君權,若是集天下之物力以養一人,是為大私也。盡天下之物力,以安社稷,以養民生,是為大公也。”林縛繼續問道:“你們心間所念,在於私,還是在於公?帝遣謝朝忠招討浙西,陳相阻之,帝負氣而言,此天下乃他一人之天下,亡亦亡他一人之天下。我問你們,這天下,是一人之天下,還是天下人之天下?”

張玉伯等人給林縛問得悶聲不言,趙虎執刀侍立一旁,聽了覺得像繞口令。

“恰如彭城公所言,當世確實是民生不養而社稷難安。”張玉伯沉吟許久,才開口問道:“想秦漢之交,秦失其鹿,群雄逐之,得鹿者善待之否?”言語之間質疑林縛的心思未必就能比古往今來的奪權者純潔多少?

林縛笑了起來,說道:“說起秦漢典故,我倒想起聽來一首歌謠,我念來給你們聽……”

張玉伯等人皆是才學之士,不曉得林縛這時要念什麽歌謠來應景。

“峰巒如聚,波濤如怒,山河表裏潼關路,望西都,意踟躕,傷心秦漢經行處,宮闕萬間都做了土,興,百姓苦,亡,百姓苦……”

當世哪裏有元曲的韻調,聽林縛念來,張玉伯他們只當是流傳的鄉間謠歌,越琢磨越覺得有滋味。

林縛站起來說道:“廟堂之上,所爭之事,有大私,亦有大公,我也難辯清白。但今日,一路走來,這滿城流難,饑兒嗷嗷,你們都親眼所睹,親耳所聞。倘若叫你們執權柄,摒其私,擇其公而為之,想必不是什麽難事!”

張玉伯這時候已知道林縛今夜來訪的心意,廟堂需要重整,林縛要他們摒其私,就是叫他們不要摻和到將來的帝權爭奪漩渦裏去,要他們擇其公,則是表明不會阻攔他們為安養民生做些實事……

這羊肉湯燒就,林縛喝過一碗暖和身子,便離去,將一大鍋羊肉湯以及剩下的羊肉都送給寒夜裏給驚擾的饑民。張玉伯、趙舒翰、元錦秋留了下來,面面相覷,相對無言,實不知道將來的命運會是如何……
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返回陳園,天邊已露魚肚白,高宗庭、宋浮、林夢得等人都沒有睡下,還在公廳裏議事。

見林縛走進來,林夢得笑著問道:“主公怎麽有心情跑去找張玉伯喝羊肉湯……”

“沈戎在我前頭趕到張玉伯府上,大概是太後的意思。看他們的樣子,在我過去之前,應該沒有怎麽深談。”林縛將禦寒的大氅解下來,說道:“我想讓張玉伯出任江寧府尹,太後那邊應該也不會有太大的阻力……”

江寧是為帝都,江寧府尹行知府事,但權柄遠非普通知府能及。林縛曾考慮過用林夢得擔任江寧府尹,也有利於迅速恢復江寧城及諸縣的秩序。但江寧城裏的防務、治權都集中在淮東手裏,勢必叫其他人難以心安,不利於迅速穩定形勢。用張玉伯,一是張玉伯對江寧城的了解不在林夢得之下,張玉伯中立的姿態也能叫其他人更容易接受這個安排;再者張玉伯的秉性值得信任,他即使反對淮東,也會反對在明處,不易給梁太後、沈戎他們拉攏過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