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驕兵之計

春夏之交的江南,彌漫著一股與季節不相稱的寒意。一夜春雨過後,花園裏的梨花、桃花和不知名的種種鮮花驟然間凋謝了,露出一株株光禿禿的讓人心疼的嫩枝。而剛剛綻出新綠的樹葉,卻凍得打起了微卷兒。最反常的是天邊的朝霞,那霞光掩映在淡漠的白光之下,呈現出壓抑的青紫色。沒有太陽,沒有和風,這是一個不常見的陰冷的清晨。

布滿持槍甲士的吳宮玉階上,以魯肅、周瑜為首的江東文武,正排成整齊的兩列,面對朱紅的油漆宮門,露出憂心忡忡的神色。不一會兒,正像他們期待的那樣,一聲清越的古號從宮門內悠悠傳出,一個手執拂塵的老黃門發出一個“上朝”的宣告之後,大家有條不紊地往正殿魚貫而入。

和往常任何一次早朝一樣,長號聲止的那一瞬間,身著王服的孫權從後殿走出,步向他的王案,落座。

此刻,文官武將們也早已依照排定的秩序立定,他們臉上露出的是和往常一樣莊嚴又不失平和的表情。這是他們一天之中最為重要的時刻,而且他們也知道,對於他們的主公孫權來說,也是一樣。

然而,即便如此,稍稍敏感一點的還是明顯感覺到,今天的大殿過於寂靜,氣氛也過於凝重。可具體是什麽導致了這一點,他們一時半刻卻沒法弄清楚。

在處理了幾起例行奏折之後,孫權掩不住困倦,睜大了熬成暗黑的眼圈,捂住嘴打了半個哈欠。說是半個,是因為那哈欠打到半途,被他硬生生逼了回去。他是個勤勉的主公,更是一個嚴於律己的江東首領。多年來,他從不允許自己在眾人面前露出疲憊之態。

誰也沒有想到,大都督周瑜這時突然走出隊列,走到大殿中央,對著王座上的孫權屈膝一跪,叩首道:“欽命驍騎將軍領江東大都督周瑜叩稟主公。”

孫權稍稍一愣,隨即平靜下來,用十分尊敬的語氣道:“公瑾平身,有話請講。”

周瑜卻沒有站起身來,而是匍匐在地,大聲道:“周瑜多次拒遵主公號令,隨心所欲,致使文武失和,將士離心,此罪一。三日前周瑜擅自前為荊州探關,壞主公聯盟抗曹之大局,此罪二。周瑜領大都督以來,恃權自傲,上藐主公,下結黨羽,此罪三。請主公嚴辦!”

周瑜語畢,眾臣吃了一驚。但是很快又暗中舒了一口氣,原來這就是今早氣氛凝重之所在。誰不知道大都督功高蓋世?主公又怎會真正處罰他?無非是和以前發生過的多次一樣,不過是象征性地怪罪兩句罷了。

可今天孫權的反應卻有點奇怪。他的臉上非但沒有笑容,反而在威嚴之中另有幾分陰沉,他沒有辯駁周瑜,而是平靜地反問道:“依你,如何辦?”

“斬!”周瑜還是沒有擡頭,他響亮的回答像是地面磚石的回音。

滿朝文武發出一片驚嘆之聲。大都督周瑜如此提議,倒是從未有過的。孫權的臉上更陰沉了,除此之外,還另添了一層堅硬。“公瑾啊,你功太高,頭太硬,我斬不動。你名重天下,江東將士多為你舊部,我也不敢斬你!更重要的是,斬你,不公。”孫權的語氣和往常一樣平靜,然而,細心的人還是聽了出來,那平靜之中卻有股殘酷的狠勁。

“那就罷撤周瑜所有職權,剝奪爵位俸祿,永不再用。”周瑜的身子伏得更低了,遠遠看去,幾乎貼著地面磚石的石縫。

文武大臣們再次發出驚嘆之聲。有的轉過頭想和後邊的同僚交流兩句,有的已經控制不住,拱起袖子準備向主公諫言。唯有魯肅,還保持著臉色的祥和,還有呂蒙,將一張鐵青的臉繃得皮鼓一般。

孫權不動聲色地揮了揮寬大的衣袖,沉吟道:“如果我是個仁者聖君,則應該寬容為懷,施恩挽留你三次。你哪,四次負罪請辭,如此方合春秋大義。可惜我不是仁者聖君,我只是區區江東之主。所以,準!聽令,罷奪周瑜所有職位爵俸,收繳劍印,降為白身,逐出宮廷!”

此言一出,滿朝文武無不驚悚。整座大殿,靜得能聽得見門外落葉的聲音。

不等大家回過神,已有兩個侍衛走上前來。他們摘下周瑜身上所帶佩劍,收走了周瑜手中的虎符,通通交至孫權王案旁的一個武官,而後,又在眾大臣驚疑的目光中,將周瑜推出了大殿。

眾大臣們不敢看周瑜,更不敢看孫權,他們全都凝神看著自己鼻子前方的虛空,似乎這是他們唯一能看的地方。

孫權卻又從案邊站起身,目光咄咄,逼視著滿朝文武。

“諸位都給我聽好了!你們不是周公瑾,我個個斬得動!你們聽著,今日起,江東永不設大都督之位。任何人膽敢擅言攻取荊州,斬無赦!”

“遵命。”眾臣齊聲應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