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主公賜劍

蒼茫的暮色中,一艘身形闊大的戰船,正伴著暗灰色的長影在平滑如鏡的江面上疾行。從船首插著的大“周”字旗和水手的穿著上可以看出,正是那艘曾經卡在荊州水道上進退不得的戰船。不知何時,它已恢復了原來的昂揚雄姿,正順著水流徜徉而下,行駛在返回東吳的水路上。

一眼望去,和來時相比,它並沒有什麽兩樣,然而,明眼人卻一眼就能看出,一切已經和原來完全兩樣了。

最醒目的,是船首“周”字大纛下的座位一片空蕩,大都督周瑜沒有像來時一樣穩坐其中。不僅如此,原本站滿甲士的甲板,也露出了異常的空曠。只在靠近船尾的地方,並排橫躺著兩位死去的甲士。從他們的臉龐和裝束可以辨認出,正是大船受阻時最先跳入水中鋪設盾橋的護衛。

不多時,只見呂蒙陰沉著臉,從船艙走上甲板。大概是為了認清兩位甲士的身份,他突然蹲下身,猛地扯下了兩名甲士的頭盔與鎧甲。頓時,兩名甲士紫色的臉龐和發青的胸膛一下子顯露了出來。顯然,他們是被水溺死的,而且從屍首的顏色看,他們已經死去多時了。

周瑜不知何時從船艙走到了呂蒙的身後,見此情景,他一言不發,只默默凝望著兩位死去的勇士,似乎在哀悼,又似乎陷入了沉思。

“他們在水中窒息太久,直到大都督登岸後被弟兄們扯上來,已經無救了。”呂蒙沉聲道,既在感嘆,也是向周瑜稟報二人的死因。

周瑜英俊的臉上浮現出痛楚之色,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下去。他久久地望著這兩張年輕的臉龐,良久,才微微轉過頭,啞聲問:“其他護衛呢?”

“與關羽護衛血戰而亡!”呂蒙恨恨地回答,想了想,又補充道,“首領死在進香的路上。”

周瑜的胸口傳來一陣穿心的劇痛,好一會兒,才稍稍平息下來。他又立刻將目光重新轉回死者身上,細細地上下打量,似乎在尋找讓他們致死的蛛絲馬跡。忽然,他伸出手來捅了捅呂蒙的胳膊,示意他趕快看向死者的腳掌。呂蒙會意,忙一把扯下那人的戰靴,果然,立刻有一股血水如一線細細的冷泉,躍過呂蒙的手臂,澆入一旁的江水。只見一個血肉模糊的窟窿,赫然出現在那人的腳心。

“早該料到的。那關羽深知我東吳將士水性,水下不光設了銅鐵阻擋,還埋伏了數不清的鋒利兇器,專等我們走水道啊!”周瑜仰面嘆息,眼中一道晶瑩的光亮璀璨奪目。

呂蒙瞠目怒道:“關羽好毒辣!”

周瑜看了呂蒙一眼,默默搖了搖頭,臉色的悲傷漸漸被沉思之色所代替。

“此人表面傲慢,心中卻別有一番謹慎。僅從那條水道就可看出,他已經對東吳水師了如指掌了,所以才會這樣提防。關羽真乃天賜良將,五百年一出啊!這樣的人,死了可惜,活著可恨,不死不活——可懼!”

呂蒙吃驚地擡起頭,他發現大都督周瑜在說到“可懼”二字時,眼中竟然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怖!

“的確,從今日的尋訪可以看出,荊州水道、門洞、箭台、甕城,處處明槍暗箭,防備十分森嚴。”呂蒙沉吟著,附和了一句。從明裏看,他這是贊成大都督的意見,但事實上,他在竭力將大都督往理性的思路上拉。關羽沒那麽玄乎,不過是正常防守罷了。這才是他真正想表達的意思。

“我們今日所見,只是關羽故意讓我們看見的!我們沒看見的殺機和險要之處,至少是我們見到的十倍!”周瑜卻沒有理會他的意思,反而進一步分析著關羽的可恨與可怕。

“末將登上城關後,初初一望城中,大小軍營有十余處,守軍不下於七八萬。大都督,他們怎麽沒被孔明帶往西川?劉備在西川急需用兵啊。”呂蒙無法,只得順著他的意圖說下去,不過,他不無巧妙地將話題轉向了另一個方向——攻城時機上。

周瑜聞言,眼中的亮光再次閃爍了起來,不過,他的聲音卻又還是憤恨難抑。“因為在孔明眼裏,荊州之重,不下於西川。”他答道。

呂蒙沉默了,思索了一會兒,方再度開口道:“大都督,照你看,江東集全部精銳,攻得下荊州嗎?”呂蒙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充滿期待。

周瑜正凝望遠處越來越模糊的荊州城關,聽罷此言,目光突然凝滯不動了。他似乎在思考,又似乎在猶豫。直到呂蒙以為自己聽不到回答了,方低聲道:“攻不下!”

呂蒙一下子瞪大了銅鈴般的眼睛。“真的攻不下?”他的聲音裏有不甘,更多的是不信。

“真的攻不下!”周瑜的語氣卻肯定得不容置疑。

呂蒙卻還是不信,他大叫起來:“我不信,憑大都督的智勇韜略,竟然攻不下一座城池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