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戰機!戰機!(第4/5頁)

然而,唯一能表現出工匠們吃驚的,只是他們手上鐵錘、鐵氈和量尺的略一停頓,他們沒有談天,更沒有議論,他們沒有工夫擡起頭來,目送那宣讀命令的士卒少年。他們甚至連額頭驚駭和緊張的細汗也來不及拭去,便又將腦袋深深地埋了下去。畢竟,專注於自己手中的木頭、青銅和鐵器,才是他們唯一應能做的。

最後得到消息的,是將被這場戰爭拿去一切的農夫。

那士卒終於來到了廣袤的揚滿灰塵的田間小道。一小塊一小塊暗綠的農田,緊挨著一座座低矮陳舊的農舍,像一幅拼接的綠錦上點綴著一個個灰黃的斑點。在人口密集的江南,精明的農人們不得不精打細算,將田地當作了繡布,年復一年的精耕細作,與其說他們是在種地,不如說是在繡花。事實上,也幸虧如此,在那麽多不那麽風調雨順的節氣之後,江南也還能以物產之豐、人埠之盛聞名天下。

終於,那手執王旗的少年士卒,從農田盡頭的官道馳來了。或者是考慮到農夫們緩慢的生活節奏,又或者是讓他們都聽得更清楚些,他先是大聲宣告了兩遍征夫的王令:“主公有令,凡十六歲以上,四十歲以下男性,全部前往營中待命,聽候遣用!”在農人們睜大了熟睡似的眼睛,驚詫又惶恐地擡起頭,竭力想聽懂這對他們意味著什麽時,那少年士卒又接著宣讀第二條:“主公有令,各家各戶,凡十斤以上銅器,全部借於主公,日後加倍償還!”在聽完這一條之後,農人們垂下了眼簾,完全沉默了。這將意味著幾乎所有的金屬農具都要上交,即便他們逃走,不服兵役,也是徹底於事無補了。也就是說,擺在他們的面前的,只剩下一條路,就是帶著自己所有的家當,去打仗了!

像往常遭遇一切事情一樣,農夫們如天空般無言,像大地般沉默。在一望無際的寂靜田野,唯一發出聲音,做出抗議的,只有農夫們手中鐵犁那端正在耕地的水牛。它們好像聽懂了王令似的,不自覺地昂首挺胸,替他們的主人仰天悲號!

不足三天的工夫,整個東吳從上到下、從將士到平民已完全進入了戰備狀態,各行各業的人們都知道並默認了,他們的主公孫權即將舉全國之力奪回荊州。這不僅是因為荊州本來就是他們東吳的城池,還因為荊州是一座戰略要塞,國家要安邦,百姓要興業,而荊州就像一枚尖利的鐵釘,兇殘地釘在了東吳的版圖上。荊州一天不回到東吳的懷抱,就總有一天會將大家安居樂業的夢想戳成一攤血肉。當然,這是官府宣告的結果,同時也是百姓們自己思考之後得出的結論。在戰爭的年代史上,軍民的意見如此和諧一致的時候並不常見。正如魯肅對主公孫權所言,“在人心方面,主公完全不必擔心,我東吳是詩書代傳、禮樂繁盛之邦,正所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,得道者多助,失道者寡助,我東吳子民,沒有一個會不曉這國家大義。”果然,不出三天,種田的、打魚的、打鐵的,雖然不能說是主動應征,但是,總的來說沒有傳來反對的聲音,更沒有百姓千方百計逃脫職責。兵書上說,得民心者得天下,如果兵書是對的,荊州雖然還在關羽手中,但孫權卻仿佛已經看見,它的城頭插上了東吳的大旗。

唯一讓孫權懸心的,還是戰役本身。按說,周瑜已有取荊之策,孫權理應放心才是,然而,荊州之固,不僅在城關,在固守城關之人,還在於三足鼎立、稍有不慎便全盤失衡的天下之勢。總而言之,這場戰役注定了是一場苦役、險役和前所未有的惡役!

也正因為此,整個東吳將士,幾乎將他們所有的智慧都用在了武器和戰術的準備上。從在編鐘上刻下那兩行字開始,被削職的大都督周瑜,就幾乎再也沒有在夜裏合過眼,即便在指揮和思考的間隙,他的大腦都無時無刻不在緊張地計算和推斷。從二十一歲擔任江東大都督統帥三軍,他還從來沒有這樣如臨大敵過,他是那樣緊張,那樣激動,以至於如同第一次上戰場。不,對他來說,是比第一次上戰場還要緊張。為了這一場戰役,他不僅用盡了生平所學,而且竭盡了所有能量。他的精力從來沒有這樣充沛過。就像小喬所說的,他雖然看著她、抱著她、愛著她,可心裏卻始終只有一個荊州。他活在這場戰役之中,這場讓東吳生死懸於一線的戰役,在迅速地消耗他這個人。

與此同時,誰也不知道,在人跡罕至的吳山深處,新添了數個五顏六色姿態迥異的巨大溶洞。那溶洞看上去是大自然的造物,然而仔細看去,卻能在洞口的頂端、內側和伸入部分發現新近開鑿的痕跡。那洞口如同一只兇猛威武的怪獸,在恐嚇著偶爾發現它的人。最讓人奇怪的是那洞口鑲嵌著兩扇青銅鑄造的城門,那城門無論何時都像兩只青眼默默緊閉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