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影子死士

自從來到鬼城之後,呂蒙除了履行職責——訓練一百死士之外,幾乎什麽事也不做。每天除了操練、攻殺、睡覺,唯一與外界的接觸就是和那送給養的校尉交談幾句。那校尉本是受排擠才不得不接了這苦役,也就始終沉默寡言,很少說到外面的事情。因此,除了知道江東出兵十萬攻伐荊州之外,其余一概不知。他既不知道大都督周瑜官復原職,也沒收到任何要用自己或者鬼城死士的消息。但是,憑著一種先天的直覺,他知道離自己領命的日子不遠了。

這是初夏一個陰冷潮濕的夜晚,風暖烘烘地吹著,星星和月光都躲在了厚厚的雲層之後,雜花都開了,空氣裏有一股鹹腥發黏的氣味。呂蒙正獨自一人,坐在後殿一個結滿蛛網的角落自斟自飲。在他面前,是那支銅簫和一碗顏色發黑的牛肉。自從準備發兵荊州之後,吳阿給鬼城的給養便逐漸減少,酒肉自不必說,就連那米飯菜蔬,也漸漸削為之前一半。呂蒙曾問那送給養的校尉,那人說大都督有交代,開戰後這裏的給養需求會越來越少。呂蒙聽了,想了好一會,才想起周瑜交代的要將二百死士練至百人之內的話。想明白之後,他也就趕緊加大了對死士的訓練力度,紀律也故意松動了。當天早上,有兩人為爭一個饅頭打起來,他故意丟了冷眼走開,結果那兩人的爭鬥漸漸擴大成兩個幫派的爭鬥,有七個人的腦漿進了盛早飯的粥桶。後來這爭鬥的氣氛越來越活躍,幾天前廝殺訓練時,竟先後有十一人死於非命。對此,呂蒙的心態也漸漸發生了轉變。一開始他還常常不忍,後來也就安之若素。他也沒奈何,這是自然淘汰,是戰備的一部分。因此,空氣中這鹹腥味,還有這烏黑的臭牛肉,不但可以忍受,而且還讓他有些興奮了。

呂蒙吃了一塊味道發酸的牛肉,又勉強喝了一口酒。忽然將稍稍前屈的脖頸伸直了,盯著前方的目光飄忽了開去。他感到有人正無聲無息地靠近自己,並且似乎有一只手正朝自己的脖頸後方伸了過來。他腦中一個閃念,立刻猜到了來人是誰。他沒有扭住對方的手腕,也沒有作聲,而是用右手掏出一把匕首,悄悄抵在了那人的腰間。

“嘿嘿……”那人嘿嘿一笑,還是伸出手來,往那碗中拈了一塊牛肉,扔到自己口中。“我肚餓……”他說著,已經將牛肉吞下肚去。

這不是別人,正是呂蒙第一次來鬼城時在門口遇見的骷髏少年,他不僅貪吃好喝,而且機敏異常。這些天來,他因為吃拿卡要和呂蒙漸漸混熟,呂蒙對他比別人多一份熟稔的同時,也多出了一份欣賞。事實上,因為他消息靈通,呂蒙經常通過他向整個鬼城發布消息或命令。他有點像呂蒙在鬼城給自己設置的傳令兵。

呂蒙收起腰間的匕首,將自己面前的那碗酒喝了,又重新斟了一杯,推到他跟前問道:“何事?”

那少年拿起酒杯一仰而盡,又咂摸了一下嘴,嘆道:“外頭來了個死貨,白白胖胖的,像個賬房。要不是你有交代,真想烤了他,那肉肥的哇,讓人看了想流口水……”

呂蒙摸不著頭腦,又斟了一杯酒喝了,截斷他的話嗔道:“什麽人?來幹嗎?”

“不知道是什麽人,他自己不肯說,只說是替大都督送話。”那少年笑嘻嘻地道,一只手悄悄拿起那酒壺,往懷中塞去。

呂蒙驀然一驚,幾乎是下意識地推開少年,飛快奔出大殿。

果不其然,後殿門楣的陰影裏正站著一個熟悉的矮胖人影,來人不是別個,正是被呂蒙罵作庸主,一怒之下差點將呂蒙一箭射死的江東主公孫權。

“主公!”

呂蒙作了一個長揖,沉聲道,目光卻並不看向孫權。

孫權仔細看了呂蒙一眼,那目光十分復雜,似乎想關心他的傷勢,又似乎想和他說點兒什麽以表達歉意,可是最終卻什麽也沒有說,只是無言地擡起右手,將什麽東西從食指與拇指的指縫間自然垂落。

“叮——”

隨著一聲清冽的金屬之音,呂蒙定下神來,他看得分明,是自己脖子裏那枚被一分為二的銅錢。不錯,確是大都督派來傳話的人。“三個月後,會有人執我這半邊兵志前來找你。無論此人是誰,也無論此人下達什麽命令,傳達的都是我的話。你即刻率隊出發,完成使命。”呂蒙的耳邊響起了周瑜最後的叮嚀。

“明白了!”呂蒙立刻正聲道,“末……呂蒙在此待命已久!現在聽憑主公吩咐!”他本想自稱末將,後又想起自己早已被主公削職,只得臨時更改過來,臉上露出一縷隱隱的慚愧之色。怎麽說還是他見識短淺,誤會了主公,他心裏想。

孫權卻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點,他的臉突然沉了下來,厲聲道:“你大概還不知道吧,這次攻打荊州,我軍完敗,大都督周瑜陣亡!江東的軍力、國力消耗殆盡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