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92章 驛卒

這麽一叫喊,城門口擁成一團的災民也散開了不少,從去年入冬前後就先後有不少災民離家出來逃荒,一般都是一個宗族或是一個村子為單位出來,災民很少有小股的,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出門的風險遠大於在家,沿途的饑寒交迫顛沛流離隨時可能叫人生病,一場小病可能就是致命的險症,只有抱圍出發,幾十人為基數,幾百幾千人聚集在一起才可以互相幫助,並且會引起官府的重視,由官府賑濟和牽頭引導大戶施粥,如果是一家一戶的逃亡,很容易被當流民欺負和壓迫。

這種事也是幾百上千年下來心口相傳的秘密,對這些生活在自然環境相對惡劣的人群來說,已經成了基因中的一份子了。

他們也知道城門口的這些守兵說的是真的,沒有必要騙他們。

以往的經驗也是這樣,在初春這種最困難的時候,朝廷的賑濟多少會有一些,上頭瓜分大半後也會把剩下的發到他們口中,靠著這些菲薄的賑濟他們能活下去,再熬兩個月左右野菜就會供應到眾人的食譜之中,暮春和夏天是最好熬的時候,到了秋天之前都叫人們保留著希望和體能,到了秋天,看著一無所有的田地又再次走上逃荒的路程。

二十多年了,幾乎每隔幾年就是一次滅絕性的大災害,所有的災民都幾乎熟悉了這一套流程,在聽到守門兵的叫喊後,秩序也是好了許多。

災民們開始絡繹不絕的走進城門,在他們身邊也有一些進城的人,菜農,挑夫,還有過路的客商,往返辦公事的吏員等等。

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騎著匹黃膘馬,頭頂戴著一頂破舊的藍氈帽,馬側是幾個大包裹,裏頭隱約可見油封的公文信函一類的東西。

“鴻基老弟來了。”把總坐在城門口看著人們進城,臉色相當凝重,看到這個驛卒隨著人流進來,眼睛一亮,笑著向對方打起招呼來。

“見過劉把總。”驛卒跳下馬來,將韁繩遞給一個守門兵,和對方隨口寒暄了一句,眾人臉上都帶著笑容。

這人叫李鴻基,米脂縣李繼纖寨的人,萬歷三十四年生,今年剛滿二十。這是一個身量高大,體格健壯的青年,擁有陜北人特有的特性,沉穩厚重,性格淳樸而又堅韌,為人厚道熱心。由於身為驛卒經常出外奔走,經常會替人免費帶信或是帶口信,人緣相當的好。

同時這也是一個大膽的人,老陜男子原本就有熱血尚武的一面,李繼纖寨原本就是大宋時的橫山地,屬於四戰之地,幾百年後仍然保持著宋時的傳統,尚武,習弓箭,民間尚武之風很濃。

在這樣的地方出生和長大,李鴻基敦厚的笑容之下也是有著彪悍勇武的靈魂,從米脂出來謀生,當了驛卒之後他已經多次遇到危險。這個年代的治安是不能和幾百年後相比的,一個驛卒最大的財富就是他身下的那匹好馬,不止一次有不安份的山民或是沿路的土匪杆子想打這個驛卒的主意,但在李鴻基的佩刀和弓箭之下,並沒有人能討得了好處。

時間久了,李鴻基也打下了不小的名頭,這個驛卒也成了寧夏的知名人物,在其家鄉米脂更是一個四鄉八裏都有名的好漢子。

姓劉的把總也是相當欣賞這個驛卒,等李鴻基過來行了禮,把總笑道:“從哪搭回來的?”

“固原,送了一些公文信件,又帶回來一些,也有朝廷的邸抄。”

“哦,”劉把總的眼神一凝,說道:“遼西那邊咋樣了?”

“消息不好。”李鴻基沉聲道:“連丟數十堡,聽說老奴攻到寧遠了。”

“大軍沒有還擊嗎?”

“沒有。”李鴻基搖頭道:“都是各堡棄守,將領和士卒逃跑的話頭,看了叫人悶氣的很。”

“入他們娘的。”把總怒聲道:“朝廷一年給咱們多少,給他們多少,打起仗來就算將官跑了,當兵吃糧的就不管不顧的跑了?真他娘的氣悶,替他們燥的慌!”

李鴻基悶聲道:“是這個理兒,同樣的錢糧和鎧甲兵器給咱們,打出來的仗不會是那般難看的模樣。就算遼鎮的兵全是新兵,這個道理也不中,咱們這邊就算拉一隊百姓練上幾年,還有那般好的鎧甲兵仗,怎麽能打不贏?”

“那是,咱們是老秦人嘛。”

秦地的人,對曾經輝煌一時的大秦帝國仍然有著認同感,在這種樸實的感情之下他們會自稱為老秦人,這是對過去的一種緬懷,就象還有很多人稱西安為長安一樣,漢唐之時不僅是關中的驕傲,也是整個華夏文明的驕傲。

李鴻基抿著嘴唇,對把總的話相當的贊同。

秦人為兵,剛烈沉毅,勇往直接,且又有韌性,在優勢的條件下能打勝仗,要打敗仗也不會一觸即潰,不可能象遼鎮那樣敗的那麽難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