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95章 論相

“文瀾的你意思是要重立相權吧?”孫敬亭道:“這個話題也不是說第一次了,現在怎麽又提起來?”

“因為我已經有決斷了。”張瀚道:“以後相權要確定起來,宰相不僅要有威望,還得有專門的知識,最少是知道挑選合格智囊的聰明人,不能是二世祖和蠢貨。怎麽杜絕挑出蠢貨來,我能挑,我的兒子,孫子呢?進士及第,不入翰林不入內閣,看著是蠢規矩,但在大明來說是最好的規矩。為什麽呢,因為考試一次比一次難,有蠢貨可能撞大運考中三甲,很難入二甲,更不要說是一甲了。能考中一甲的必定是第一等的聰明人,然後在翰林養望,進六部學習部務,再會推入內閣,這是一個完整的流程,這種辦法杜絕了皇帝胡作非為。比如大明武宗喜歡江彬,在唐時他就能任江彬這個邊將為宰相,武將任宰相在大唐是可以的。這就對施政和宰相的人選帶來很大的不確定性,所以大明在廢相之後有了內閣,有了內閣之後就有了完整的規矩。我不是說這套翰林入閣的規定有多好,只能說壞規矩也勝過沒規矩。以後我們的宰相人選,也必須有一套選拔的規矩,比如軍人不得為相,比如要通過最高等級文官試,比如要有十年以上的部務經驗,每一條不合格,就如非翰林不得入閣那樣絕對不能進入最高決策層。我的子孫,也就有了挑選任用的標準,如果有這樣的標準,挑出來的宰相能蠢到哪去呢?”

“文瀾你想的真是深遠。”孫敬亭起身拜道:“我現在知道我們有多大的不同了,我最多想到三年之後,你想的都是三十年五十年後的事情和布局。”

“我也是基於三五年後的情況做的設計啊。”張瀚哈哈一笑,說道:“孝征兄太過獎了,其實如果沒有現實的基礎,比如三年前我和你說這些,你肯定拂袖而去了。”

“這倒也是。”

孫敬亭灑然一笑,說道:“那麽與今日之事又有什麽關系呢?分郡之事,和文瀾說的大政府,相權和君權之事有什麽具體的聯系嗎?”

“當然有了。”張瀚精神一振,笑道:“關系大了去了。”

張瀚道:“中樞是大政府,因為每個部門都需要相當的專業和精細化的管理,就象是大商行裏的情形一樣,年底算賬時幾十個賬房先生打算盤結算,一文錢都得算清楚。大明的朝廷就做不到這樣,因為朝廷的治政是大而化之。中樞因循苟且,地方但願無事。如果說是先秦部落時,這樣其實也挺好,但現在是什麽時候了?大明的人丁少說過億了,十幾個行省情形各有不同,江南富裕,西北窮困,但地賦田稅標準居然是一樣的。為什麽呢?因為大明的戶部既沒有意願,也沒有能力,更沒有權力來變更各地的田賦標準。標準是太祖年間定下來的,現在已經過去二百多年,居然一成不變,這為什麽?官僚體系的惰性加上能力不足,就算是當年張江陵的改革,無非就是敲敲打打,修補一下漏洞,叫他推翻祖宗成例來做整體的改革,也是力不從心。中央是這樣,地方有沒有權力?當然沒有,稅賦全部是中央收去了,地方只有少量的牙行稅和攤派雜捐來維持,洪武年間戰亂剛停,人口只數千萬,地方殘破,百業凋零,所以凡事鎮之以靜,又考慮地方官會魚肉鄉裏,所以不給他們太多的權力。地方的權力從秦漢之後到唐是一個變化,唐之後又是一個變化。以前,中樞為官和地方為官各有好處,漢的丞相是萬石,中樞的九卿則是兩千石,地方的太守也是兩千石,太守可以直接被任命為九卿,九卿出任也只是太守。太守可以征辟屬官,任免僚屬和管理屬縣,乃至軍隊與征稅,漢之太守,權力之大不是現在大明的知府能比的。正因為地方豪強權力太大,漢末各地太守以至能自立,到魏晉時,地方豪強士族等若諸侯,那時中國算是又有回到封建制的樣子了。”

孫敬亭聽張瀚說過集權與封建之分,對封建,士大夫們都明白,大明開國之初太祖高皇帝也曾經想封建,沿九邊封了一路的塞王,親王禮絕百僚,尊貴無比,而且能掌握地方的兵權,負責邊境的防禦,可惜這種權力太大,哪怕兵權也不完整,而且不掌握政權和財權,仍然足以叫後來的帝王感覺到莫大的威脅。建文削藩是失敗了,但往下去的大明皇帝無一不在削減地方諸王的權力,一直到把親王囚禁起來,無事不得出王府,出城掃墓一年也只有一次,形同囚徒的地步,這才感覺到稍稍放心。

這種完全的集權,最少張瀚認為的完全的集權發生在明清之際並非沒有理由。

“真是一篇大文章。”孫敬亭相當震驚的對張瀚道:“你是怎麽想到的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