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1 江陰城十萬人同心死義(二)

改日,博洛分兵先抄斷江陰通往各處的道路,再以竹籠盛火炮,鼓吹出陣,所有炮手均穿紅色衣褲,聲稱三日必破江陰。

進攻最先從城南發起,炮聲隆隆,飛彈如電,炮彈紛紛落到城墻上,城墻多處崩裂。

一名江陰勇士立在城頭上,頭顱已經被炸彈炸飛,身體卻僵立不倒;另一名勇士的胸背俱穿,也同樣直立如故。

城墻被炸裂的地方,守城的人就用鐵葉裹住,再用鐵塊護起,又擡來裝滿了實土的棺材進行填塞,另外用浸飽了水的棉絮在城墻上,以防火攻。

東、西、南面三門都有數量可觀的人在堅守,只有北門的人比較少。

博洛就叫人擡炮到君山下朝城上發炮,放炮的人先在地上挖一下,用泥塞住兩耳,點火以後就趴在坑中,以免被炮聲震破耳膜。

饒是這樣,由於城內防守頑強,清軍還是無法破城。

而令清軍大為詫異的是,即使連日以炮擊城,城墻每有毀裂之處,不過半日時間,又被城內義軍修好,如有神助一般。

炮彈中的鐵丸激濺,閻應元右臂受傷,左手握長槊,仍然勇不可當,連接殺數人。

這閻應元軀幹豐碩,雙眉卓豎,美目細長彎曲,赤面長須。每巡城,有勇士執大刀以隨,頗有幾分關雲長的神韻。清兵遠遠望見,暗暗咋舌。

閻應元號令嚴肅,遇上偷安不法的部下,必會鞭背示眾,絕不寬恕。但戰士困苦,他也必持湯酌酒,溫言慰勞;如果有將士犧牲了,他會立刻準備棺衾,哭著祭奠而收殮。接見敢死之士,不呼其名,直以兄弟相稱。每次作戰商議戰事,必向眾人征詢作戰方案,說:“哪個兄弟來當此事?”某次,偶然聽有人嘆氣說:“我欲殺敵,苦無短刀。”他二話不說,將自己所佩的一把價值三十金的刀相贈。

另一個負責守城的主要人物陳明遇,本性長厚,每遇事都會平心靜氣地料理。發現戰士勞苦,則撫慰而至流涕。戰士因為倦極假寐,他會苦口婆心地曉以利害,從不輕易呵斥。

二人待眾如此,城中義兵懷德畏威,瀕死不悔。

他們兩個,活脫脫就是死守睢陽的張巡、許遠再世,堪稱民之父母。

七月二十九日,清兵狂攻北城。閻應元叫每人拿一塊石頭,頃刻之間就堆得像山一樣,在裏面又堆了一重城墻。

清兵轉攻南城,炮聲震天,兩百裏之外都能聽到;炮聲不停,一晝夜用掉了火藥一萬五千斤,城墻幾乎崩潰。清兵乘勢一擁而上,但守城的人及時發炮還擊,清軍傷亡慘重,進攻受阻。

江陰被圍期間,閻應元多次派城內以經商為生的程璧等人出城聯絡各地援軍。

程璧將自己所儲的十四萬兩充作軍餉,到處求援。

明軍黃蜚的水師屯兵於太湖,總兵吳升嘉由吳淞駐兵福山,都有一定的聲勢,但進軍到十方庵即被清軍打敗。有一個姓金的秀才,字貢南,聚集了精勇四百多人,也興沖沖地前來救援,卻在周莊附近中了清軍的伏擊,全軍俱沒。當年曾為敵人的海盜顧三麻子也率舟師來援,巨艦數百艘,同樣遭遇上了大股清軍的截擊,戰敗而返。

程璧不死心,又前往安徽求救,但路途實在太遠,救援實屬奢望。

孤城江陰在堅守了六十多天後,城內物資已經嚴重匱乏,每人每天只能吃兩頓稀粥強撐苦熬。

為了激勵士氣,振作軍心,一天夜裏,閻應元選擇勇士千人,飽食一頓,趁黑出南門劫營。勇士們或拿板斧,或拿短刀,或用扁擔,突入清營亂殺一通,等清軍其他營前來相救,閻應元已經帶兵入城了。

八月初八,秋風怒號,秋雨暴瀉;江陰士民站在雨中守城,任憑炮打,一點投降的意思也沒有。

夜半,城中善於遊泳的勇士偷渡過外城河,釘死清兵的炮眼,拖緩清軍的攻勢。

城裏也抓緊修繕城垛,其中南城的城墻比原來還高了三尺。

但隨著時間的推移,城內的戰鬥力越來越弱。

初九日,閻應元預先派人將麥子磨成面粉,制造月餅。

十二日,城中的石灰快沒有了,對於被炮火炸毀的城墻已經難以修繕了,糧食也漸漸供應不上了。

從十三日起,閻應元開始放發賞月的物資,一直發到十七日。

中秋之夕,城中百姓帶上僅剩的酒水登城,舉杯痛飲。

諸生許用仿楚歌,作五更傳曲,交給善於唱歌的人登高傳唱,配以笙笛簫鼓相和。

當晚,天無纖翳,皓月當空,清露薄野,劍戟無聲。

又有一個名叫黃雲江的弩師在西邊的敵樓操起胡琴。

在笙笛簫鼓琴的配合下,歌者放聲高唱,歌聲悲壯,響徹雲霄。

清兵爭前傾聽,或怒罵,或悲嘆,甚至有人哭了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