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8 江西危局

金聲桓、王得仁之所以陷入危局,主要是犯了戰略性的錯誤。

原本,王得仁部前鋒在二月間兵出九江,就已占盡取勝先機,江西、安徽、湖北各地復明勢力群起響應,不到一個月的時間,廣濟、黃梅、湖口、彭澤等地已落入金、王二人之手,九江東西航道也盡在二人掌控之中。

如果金聲桓能在這個時候率領主力隨後接應,既可以扼守廣濟阻擊湖廣來犯之敵,順長江東下攻取安徽、江蘇;也可以扼守彭澤小孤山一帶,阻擊由南京而來之敵,搶在孔有德等三王未返之前占領漢陽。

在九江,王得仁的幕客胡澹就提出了大膽設想,即“大軍應該乘此破竹之勢,以清兵旗號服色順流而下,謊稱是章於天逃回南京請救的軍隊,南京的清朝官員不辨真假,必然開門相納,那時就可以將南京一眾清朝官員一股腦拿下,然後改旗易幟,開播永歷年號,祭告明太祖陵寢,傳檄山東,中原群雄一旦聞風響應,大河南北、山西、陜西等地,將非清朝所有”。這個建議讓王得仁怦然心動。

但這個建議要得到實施,就必須得到金聲桓主力的支持。

所以,王得仁一面派兵入長江收取九江上下遊地方,一面派使者回南昌請示金聲桓。

不用說,這個建議也得到了金聲桓手下絕大多數親信官幕的贊同。

收復南京,不僅可以虎踞江東,與清廷相對峙,更重要的是其政治意義。

南京,可是明太祖成就三百年帝業的開國之都啊。

所以,對於南昌的用兵方向,還有人總結出了上、中、下無四策。

上策便是進取南京;中策為西取武漢,連衡鄖襄,與湖南何騰蛟相呼應;下策為胡攻一氣,走到哪攻到哪,攻城破邑,雞犬不留,即重新淪落為流寇。

這個下策,雖名為下策,但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施行仍不失為一逃生之道。

除了上、中、下三策外,還有一條下下策,這下下策就是靜靜等待永歷帝率六師,堂堂正正北伐。

鑒於永歷帝親統六師北伐的可能性極小,則大家就可能會在南昌等到天荒地老了,一旦清兵來了,就被動地嬰城自守。

這下下策,其實就是無策的表現。

就在大家要形成共識,發兵攻取南京之際,總督黃人龍不合時宜地開口了。

他一語驚人,說:“這三條計策都是敗策。大家難道沒聽說過寧王之事嗎?現在,清將高進庫還占據著贛州呢。”

黃人龍此語一出,眾人都被震住了,作聲不得。

金聲桓武夫出身,讀的書少,想當年,他兵入南昌,刻意文人打扮,頭戴方巾,身披青紗金縷酒線蝴蝶披風,做溫文爾雅狀。但突然得到文人拜謁,就茫然四顧,不知如何答禮,只好哈哈笑著用手去拉眾文人起來,口中謙讓喃喃,想說什麽又說不出,出過好大一個洋相,這會兒既不知“寧王之事”所指何事,只得紅著臉老實求教。

黃人龍得意非凡,賣弄著說:“正德年間的寧王名叫朱宸濠,占據了江西發動了叛亂,就因為忽視了贛州的存在,沒有防備贛州,最後被贛州巡撫王守仁生擒活捉了。”

其實,金、王二人舉兵與當年寧王朱宸濠起兵有著本質上的區別,二者的情形大不相同。

首先,朱宸濠在承平之年以明朝藩王的身份舉南昌一城之地發起的叛亂,屬於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反賊,人皆鹹恨得而誅之;金、王二人乃是應時而起的反清歸明行動。想那滿清的圈地、逃人、剃發等等惡行搞得天怒人怨,已成為許許多多漢人眼中的邪惡勢力,以正義對邪惡,在人心背向上,金、王二人得到的民眾支持比較大。

其次,鎮守在贛州劉武元、胡有升、高進庫這些人,都是些首鼠兩端的反復小人,怎麽能跟忠於明室的王守仁相比?更何況,他們原先就是明朝中級武將或臣民,既因迫於形勢降清,也可迫於形勢歸明,並且,對他們來說,在心理承受上,歸明顯然比降清要容易接受。

再次,因為金聲桓、王得仁的倒戈,兩廣各府縣都轉入南明之手,南贛巡撫、總兵兼轄的湖南郴州、桂陽又處於南明督師何騰蛟控制之下,劉武元、胡有升、高進庫等人又豈敢輕離贛州北攻南昌?

沒有讀過史書,不會分析史事的金聲桓被黃人龍的話嚇傻了。

俗話說,前車之鑒,後事之師。

在金聲桓看來,寧王就是一個血淋淋的、活生生的教材,如果不從寧王身上吸取教訓,寧王的下場就將是自己的下場。

他自動對號入座,把自己想象為寧王,先集中兵力除掉守在贛州的王守仁——不——是劉武元、胡有升、高進庫等人。

於是,他以贛州為兩廣咽喉為由,調回王得仁軍,同時,自己統領大軍二十余萬,水陸並進,直逼贛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