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十五章 三箭出奇絕後患(上)

“應該就是今天了吧?”

“就是今天!”

淡淡的檀香纏繞在鼻端,不過空氣中彌漫的則更多的是滿桌佳肴的香氣。只是坐在廂房中的兩人啞謎般的對話並不應景,每個字中都透著濃烈的殺機。

秦州城中素齋做得最好的天寧寺的香火,雖比不上妙勝院【今南廓寺】這樣在鴻臚寺左右街僧錄司【注1】掛上名的大叢林,但勝在清雅,有鬧中取靜的味道,又擁有一座名氣甚大的菊園,每逢入秋,秦州城的達官貴人們多喜來此處賞菊喝酒。

不僅如今已經入冬,素齋在西北的冬天並不受歡迎,來到天寧院的官人們幾乎絕跡,只有喜歡口腹之欲的陳舉常常來光顧,施舍的香油錢亦不在少數。

陳舉用勺子舀了塊釀豆腐吞入口中,半眯著眼享受起在嘴裏擴散開來的滑膩細軟的美味。天寧寺的豆腐細嫩的異乎尋常,還沒有平常豆腐犯苦的鹵水味,這是天寧寺的獨門秘方,沒人知道究竟是怎麽做出來的,是讓陳舉百吃不厭的一道菜肴。

劉顯坐在陳舉對面,他的碗筷都還沒有動過:“按著行程,如果沒有拖延的話,韓岡現在應該已經出了夕陽鎮,往裴峽谷去了。”

“不知末星部能不能成功……”

劉顯輕松地笑道:“去埋伏的都是十裏挑一的精銳,韓岡手下不過三十多民夫,又有薛廿八和董超做內應。就算王舜臣是個能打的,被幾倍的精兵一圍,他一人又能抵得多少事?”

以末星部的實力,八九百兵也勉強能動員得出來。但這麽多人一起出動動靜太大,為了防止走漏風聲,百人便是極限。從近千人中精挑細選出來的百名精銳,怎麽可能會輸給不到半數的民夫?!

“也得防著萬一啊……”與蕃人打得交道越多,陳舉就越是明白他們不能深信,怎麽都要防著一手。

“有齊獨眼在,就算能到甘谷,韓岡也絕逃不過一死。算時間,今天小七也該到了甘谷,有他知會著齊獨眼,押司何須憂心。”

陳舉慢慢地點了點頭,對於自己安排的記記殺招,他相信韓岡不可能都躲過去,只要中了一個,他必死無疑,唯一擔心的就是他半路跑掉,“韓岡的父母逃到了鳳翔府去,說不定他也會逃。”

陳舉說著放下筷子,拿起酒杯,劉顯見了忙提起酒壺給陳舉滿上,笑道:“四郎也是在鳳翔呢……如果韓岡潛逃,他的父母肯定要下獄,四郎正好可以插上一把手。”

“他把官做好就夠了。斬草除根我自會安排人去做!”

陳舉是個吏員,祖孫三代在成紀縣衙中作威作福。如此權勢,陳舉當然想傳給兒子。他總共生了八個兒子,但活下來的就只有三個——在此時,無論民間還是皇家,幼兒夭折率都是超過一半,很少有韓家那樣三個兒子有養到成年。

陳舉的幺子今年剛滿八歲,而老二、老四則都已成年。他的次子陳緝如今也在成紀縣衙之中做事,前些時候領了差事往京兆府辦事去了。至於四子陳絡,陳舉很早就決定不讓他留在成紀縣中與長子打擂台,而是花錢為他捐了一個官身,如今是在鳳翔府下面的縣裏做著監酒稅的小官。

陳舉為兒子買來的官身稱為進納官。雖然進納官在官場上多受人鄙視,很難升得上去,可有了一個官身,能減了稅賦,免了差役,行事也方便一些。就如陳舉已經病死了的二弟,也曾經捐過一個官,幫著家裏減去賦稅。

“只要韓岡死了,只要他一家死絕,諒也沒人再敢來捋押司你的虎須。”

陳舉一仰脖,將水酒一飲而盡。放下酒杯,眯起的眼中殺氣騰騰,攥緊右手的力道幾乎要將酒杯捏碎。

自從軍器庫一案之後,他在成紀縣中的威信大落。他過去使人辦事,從來不會有二話;但如今,有許多都是被拖著的。

這是誰害的?

是韓岡!

為了填窟窿、彌補後患,他幾萬貫花了出去,家中現錢一下全沒了,商號差點周轉不過來,接連賣了幾片好地和宅院才彌補了虧空。

這是誰害的?

是韓岡!

財不露白,但多少官吏看著眼紅,每天晚上他都是輾轉反側到三更天後,才朦朦朧朧地睡過去,往往還在噩夢中一身冷汗地醒來。

這是誰害得?

還是韓岡!

韓岡不死,如何心安?

“只要韓岡死了!”陳舉惡狠狠地說著。

是的,只要韓岡死了……

……

“要本官幫你家押司殺了成紀縣來的衙前?……這韓岡是哪裏來的人物?究竟是怎麽得罪了陳舉?”

甘谷城的公廳中,一名身著青袍的中年官員帶著一絲玩味的語氣出言問著。齊獨眼——這是中年官員的綽號,齊雋才是他的本名。齊雋兩只眼睛都睜著,左右雙眼分不出孰真孰假,只是在他左眼中還能找到一點慈悲,而右眼裏就只剩下冷漠和無情【注2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