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章 敵如潮來意尤堅(下)

戰勢如同蹺蹺板,一方氣勢下落,另一方氣勢便會相應上升。王君萬正在回撤途中,鼓號聲便從西夏陣營中響起。兩支千人左右的鐵鷂子從中軍分了出來,一左一右,包抄向宋軍的側翼。

張守約瞪著呐喊著沖殺而來的西賊,再看看短時間內,已經無力再次沖陣的騎兵,冷哼一聲,直接翻身下馬。丟下頭盔,聽其當啷落地。解開披風,任其隨風而去。甘谷城的老將卸下了披膊,甩掉了甲胄,將內袍紮在腰間,露出上半身傷痕交錯的如鐵肌膚。張守約健壯不輸少年的身體半裸在寒風中,卻無半點瑟縮。他幾步上前,一手排開將旗下猛擊戰鼓的鼓手,手持一對鼓槌,掄圓雙臂,狠狠地敲響了大鼓。

咚咚!咚咚!

鼓聲震天,主帥親手敲響的戰鼓震動了全軍,士氣頓時大振。合著節奏,刀盾手以刀擊盾,槍矛手用槍尾搗著地面。

萬勝!

萬勝!

這是兩千將士不屈的高呼!這是漢家兒郎對勝利的渴望!

張守約雙臂一蕩,鼓槌節奏轉急,進軍鼓點響起。他麾下一千五百多步兵,便應著鼓點,結陣上前。一排排刀槍直指前方,抵住鐵鷂子的沖擊,後陣的弩弓隨著鼓點一波一波的撒出箭雨,讓西賊難以寸進。

大宋步兵雖然單人戰力遠不如契丹、黨項這些蠻夷。可一旦擺下箭陣,便是萬軍辟易,縱然是契丹鐵騎也要繞道閃避。不擊堂堂之陣,就算是黨項人也清楚這一點,兩支側擊的騎兵停止前進,緩緩退到宋軍的射程範圍之外,來回遊竄,不敢貿然前沖。

箭落如雨,不住地散落在兩軍陣中。西夏軍無法突破宋軍的防線,但宋軍也無法擊破西夏軍的阻截,戰事一時膠著起來。

……

自出伏羌城之後,輜重車隊順著官道一路北行。兩側的山勢漸漸高起,其實已算是六盤山的余脈。

山谷間的甘谷水上遊出自於溫泉。溫泉在這個時代被稱之為湯,有溫泉的山被稱為湯山,因而甘谷又名為湯谷。河道兩側,良田處處。甘谷谷地的萬頃良田都被這條河水滋潤著。六十裏長的谷地出產豐茂,舉目望去,滿眼盡是一方方田地收割後焚燒秸稈的深黑痕跡,不負甘谷之名。

只是甘谷水畢竟是黃土高原上的河流,如今入冬後雨水稀少,水流清澈無比。但到了夏日雨季,據說一場暴雨過後,渾濁洶湧的滔滔洪水能將整個谷地都淹起,水退之後,到處是半人多高的巨石,連谷底都能被削下一層去。甘谷水邊的官道就是在河道西岸上,有許多路段,堤岸和河面的差距甚至高達近十丈,由此可見洪水沖刷的威力。

越過一處緩坡,官道低了下去,只高出河面兩丈多。看著河水潺潺,清淺如同山澗溪流,韓岡心中一動,喚停了車隊的行進,和王舜臣從官道下到河灘邊。他蹲下身去,伸手試了一試。當即倒抽一口涼氣,“好冰!”

初冬的河水尚未上凍,但溫度已經跟冰塊沒有兩樣。探手入水,一道冰寒就直透囟門,韓岡頓時覺得連半邊身子都凍住了。就著冰寒的河水,他洗了洗臉,卻怕弄壞肚子沒敢喝下去。

韓岡身邊,王舜臣滿不在乎地跪在地上,用手掬著河水咕嘟咕嘟地喝了幾大口,亂蓬蓬的胡須都淅淅瀝瀝向下滴著水。擡起袖子胡亂在臉上擦了一擦,動作豪放不羈。喝完水,他長舒一口氣,突然仰天罵道:“日他娘的,一肚子的鳥氣到現在才消。”

韓岡拍了拍王舜臣的肩膀,他知道王舜臣因何事不痛快,能為自己生氣,這朋友交的就沒問題。“何必呢……舉薦一事要你情我願才行,既然我不入王機宜的眼界,那也就罷了。”

王舜臣嘖了一下嘴,心中還是不痛快,在他看來王家父子實在有些不靠譜:“王衙內說得好好的,王機宜也到了城門口。扯了兩句就放著三哥你出城,連好話都不說。這不是耍人嗎?沒見過這等鳥事!”

“王處道是王處道,王機宜是王機宜,不能混為一談。一起喝了一夜的酒,處道的為人,王兄弟你也該有點數。他當是真心誠意想舉薦於我,只是不得王機宜的認同罷了,不然王機宜何須把處道先遣走?”

“王機宜也忒沒眼光了……”王舜臣神色悻悻然,踩著松塌的土石幾下跳上河岸。他們這些軍漢,對於出生入死的情誼最為看重。一起上過陣那就是過命的交情。在裴峽谷,他與韓岡聯手退敵。韓岡的為人、氣度還有手段,他敬佩有加。而且還有十九哥種建中這一層關系在,王舜臣很是盼著韓岡能得官,日後即便不提攜自己,有個相熟的官人,也是件光彩的事。

韓岡跟在後面,借著王舜臣的力也上了堤岸,“王機宜有沒有眼光那是他的事,我只要他能幫著解決掉陳舉便心滿意足了,否則我何苦把繳獲的首級和兵器丟給王處道?”他說得很坦白,朋友相處,重在推心置腹。就算不能推心置腹,也要作出與朋友無話不談的樣子,“只要沒了陳舉,我在秦州便能安安穩穩地讀書。憑我韓岡之才,日後得官也不需要他來舉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