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章 自有良策救萬千(下)

“土性松軟,用來固定傷處,怕是不會太牢。”仇一聞突然說道,在他看來,韓岡的理論並非沒有破綻。軍營中,跌打損傷都是最為常見的傷患。很多僅是普通的骨折,只因為正骨後護理不當,導致骨骼生長錯位,變成了終身的殘疾。就算是岐黃老手的仇一聞,也改變不了如此現狀。

韓岡瞥了仇老軍醫一眼,道:“我說得土,不是地上的泥土,而是石膏。”

金木水火土這五行,只是大的分類,下面還有細分。金銀銅鐵錫五金,屬金類。楊柳榆槐松,是木類。如石膏這等無法冶煉等礦物,都是算在土類中。石膏此時與後世不同,很少作為建築材料使用,平常人們用的只有石灰。石膏的用處,反倒是在藥材上多一點。石膏性寒,有解熱毒、清熱病的功效。

所以雷簡詰問道:“石膏大寒之物,用於骨傷,有何根據?”

“石膏是外用,並非內服。而且欲用石膏治骨傷,必須先將其煆燒後化為粉末,去其寒性。再用水調和成泥狀,糊於已經用柳木綁紮好的傷處,最後用麻布紮緊。煆燒過的石膏遇水便凝,堅實如石,根本不怕骨頭再次錯位。柳木板、石膏粉還有清水,分屬木土水,也就是說,要想將骨傷養好,須得同時有水、土、木滋養。”

韓岡辯才無礙,雷簡和仇一聞已是無話可說,反倒是越想越有道理。醫官講究的是藥性,藥理。而跌打郎中則是治好就行,對兩邊所用的措辭並不一樣,韓岡都是對症下藥。而仇、雷兩人,也確實被他唬得一愣一愣,雖說不上崇拜,但投向韓岡的視線卻都有了幾分敬意。

齊雋也傻了眼,一真一假的兩只眼睛同樣的呆滯,他怎麽也想不到韓岡竟然還會醫術——好吧,其實這他有所預計,但比雷簡、仇一聞還強,那就完完全全出乎他的意料。這下子該拿韓岡怎麽辦?看韓岡在傷病營中的威風,想暗地裏下手都是沒用,說不定還要把自己搭進去。

“韓秀才果然醫術高明,佩服,佩服!”聽著韓岡說得鞭辟入裏,仇一聞並不吝嗇自己的誇獎。

可韓岡卻搖頭道:“韓某沒有學過醫術,望聞問切,在下一竅不通,下針開方,在下也是一點不懂。韓某方才所說的,不過是拾人牙慧,轉述而已,不敢居功。”

“轉述的是誰人之言?”雷簡和仇一聞同時追問道。韓岡所轉述的道理發前人所未發,醫術當是了得。

“一個遊方道士……那是今年五月的事了,韓某正在渭州遊學於子厚【張載字子厚】先生門下。”韓岡微微揚起頭,目光迷離,似是在回憶,但實際上卻是在飛快地編織謊言,“剛過端午的時候,子厚先生受朝中呂學士【即時任翰林學士的呂公著】推薦,要入朝任官,韓某本欲隨行,不曾想卻接到家中的書信。”

聽到這裏,眾人對韓岡肅然起敬,而齊雋幾乎要破口大罵,韓岡竟是受到了翰林學士呂公著推薦的張載的弟子,赫赫有名的橫渠先生的親傳!難怪陳舉送來的厚禮那般的沉重,人家的身份貴重啊!該死的陳舉,竟然要讓他陷韓岡於死地,若是真做出來,橫渠先生豈肯幹休?韓岡的同學們豈肯幹休?

“你不仁,也莫怪我不義。”齊雋前面還認為是韓岡行了大運,撿了便宜,現在想來,行了運的也許是他自己。

齊雋對陳舉恨不得寢皮食肉,想著該如何報復。這邊,韓岡仍在敘述著自己的神奇遭遇,“你們也知道,四月正是西賊入寇秦州的時候——”他笑了一笑,笑容顯得有些慘淡。

“那信裏……”周寧問著,韓岡的家事內情,民夫中都有所傳言,能猜到信中大概說得是什麽。

“信中說得便是韓某兩位兄長皆沒於王事,要我趕回家去奔喪。”韓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,“當時我冒雨往家趕,沒想到因此受了風寒,到了半路便病倒在路邊的山神廟裏。”

“秀才真是好命,逆旅得病,稍有不慎,就是一條人命。”仇一聞對道路邊的小廟都很熟悉,知道裏面常常會有些半路得病,死在廟中的旅客。

“是啊,的確命好。韓某當時獨自躺在山神廟中,身下連個草窠子也沒有。山神廟還漏雨,人就泡在水裏。躺了半日,已是人事不知,命懸一線。”韓岡說起故事來,七情上面,只看他的表情,卻如真的一般,“沒想到正巧一個道士進來。”

“那道人一丸藥就讓韓某發了汗,轉眼病就退了一多半去。”韓岡深情地緬懷起並不存在的人物,“他照料了韓某兩日,期間談了不少有關醫術話題,也包括骨折的事。當他走得時候,還讓韓某再躺一天,否則還會再病起。他的囑咐,韓某雖信卻無法遵守,畢竟奔喪事急。只覺得有了點氣力,就又強撐著往家中趕去。不想病勢復發,進門就倒了,差點兒就沒命了。直直在床上躺到了一個多月前才能下地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