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六章 仕宦豈為稻粱謀(上)

“學而時習之,不亦樂乎;有朋自遠方來,不亦樂乎;人不知而不慍,不亦君子乎?”

辛苦了半日,韓岡終於可以休息下來。溫煦的陽光驅走了冬日的寒意,沒有了呼嘯而來的北風,坐在室外也不會太過難耐。韓岡便靠坐在一條木質的長椅上,高聲誦讀著《論語》中的篇章。他半閉著眼,手撫在書頁上,其實並沒有去看書本,但爛熟於胸的文字,從口中放聲而出,並沒有一絲滯怠。

韓岡誦讀經書,來來去去忙碌著的人們走過他身邊時,皆放輕了腳步,不敢打擾到他。甚至其中還有許多,都要沖韓岡躬身行個禮,方才走開。

“什麽時候都不忘讀書,真不愧是秀才公。”

“聽說秀才公每天忙著營裏的事不說,夜裏都要讀書讀到近三更。”

“秀才公可是有大學問,連京裏來的大夫,還有有名的仇老大夫,都是佩服得五體投地。你想想,孫真人都出來為秀才公治病,不是天上的星宿能請得動嗎?”

“別老是秀才公,秀才公。很快就該叫官人了。老都監不是已經把薦章遞了上去嗎?等過幾天,那就是真正的官人了。”

“聽說是請秀……韓官人管著秦鳳路所有城寨的傷病營。以後好了,得了傷病也不至於再枉死。”

許多人小聲議論著韓岡的勤學苦讀,還有韓岡即將擔任的官職。有羨慕的,卻沒有嫉妒的,在甘谷城中,但凡見識過傷病新營的人們,都有同樣的共識。

他人的議論沒有影響到韓岡的誦讀。好學,勤學,手不釋卷,這是一個很大的優點。韓岡的前身留給他一肚皮的經史,但記憶是會隨著時間漸漸消退,必須時常溫習。才學是根本,與士大夫們一起閑談,總不能對經史典籍一竅不通,一個與論語、詩經有關的笑話說出來,別人哈哈大笑,自己卻懵然不知,那自家就成笑話了。

韓岡身下的長椅剛剛打造好,還帶著新木器特有的味道。椅身正對著南方,可以曬到冬日難得的陽光。這樣的長椅,現在在傷病營中有十一條——半月光景,被改作傷病營的甘谷城東南的空營地,已完全變了一副模樣。

自從前日張守約將這間空軍營讓給韓岡打理。韓岡並沒有客氣,將成紀縣來的民夫全數轉為護工,指派著城內的工匠和民夫,將傷病新營從內到外改頭換面。

營地大門外,還掛著一個甘谷療養院的牌子。療養院這個名字是韓岡所起,而題字則是韓岡請張守約親筆題寫,字雖不周正,但此舉卻體現了韓岡對張守約這位都監兼知城的尊敬。

軍營的宿舍,一例都是從一頭通到另一頭的通鋪,只有軍官才能例外睡個單人間。雖然時間不多,無法為傷病員打造單獨的床榻,但韓岡還是在重新粉刷界地之後,設法用木板豎在通鋪上,隔出了單間。十四間大小營房,除去護工的住所外,總計可以容納兩百三十張床位。傷病員們按照疾病傷患的輕重和類別,被安排在不同的營房中。每一間營房都有數量不等的專職護工,其中重傷重症,甚至會有護工一對一來照料。

營房之外,還有一間濯洗房。濯洗房沒有墻壁,只是個棚子,裏面的幾口大鍋不停地冒著熱氣,這是用來蒸煮傷病員換下來的床單和衣物,進行消毒。那些床單和衣物,先通過流水清洗掉上面的汙物,再經過高溫蒸煮,曬幹後再發回使用。

所有在營中負責打掃洗濯的,都是傷病員們親友,還有傷病員本人。韓岡通過教育和輔導——也可以說成是宣傳和洗腦——讓他們明白互助互利的好處。不用花一文錢,就連能走動的傷兵,都主動出來打掃,保持環境的整潔。

朝南的一面空地,就是韓岡讓城內的工匠打造的一溜有靠背的長條椅,等日頭好的時候,傷病員們可以坐著曬曬太陽。這之外,他還在營內留下了花壇的位置,準備到春天的時候,再移植些草木過來。同時在計劃中,韓岡還打算將營地內的道路改成石子路,而不是一下雨就爛湯的黃土路,反正是傷病營,也不用擔心石子路會崴傷戰馬的四蹄。還有要開挖下水道,用暗溝來排出汙物,而不是現在的明溝。

還要做的事情很多,現在僅僅是開了個頭。但這座傷病營,或者叫療養院,已經博來了無數驚嘆的目光,也為韓岡博來了一個從九品的武官官職。

“十室之邑,必有忠信如丘者焉,不如丘之好學也。”

讀到這裏,韓岡合上了書冊。不經意間,他已把二十卷論語背了四分之一。

“經書就是短啊!”

韓岡站起來伸了個懶腰。經典本章傳承自上古,字數通常很少,只占需要背誦領悟的很小一部分。但歷代以來的注釋卻千百倍於此。經不通有傳,傳不通有注、注不通有疏,疏不通還有補注、補疏。要想將古往今來浩如煙海的文章都背下來,再多一條命都不夠。連他身體的原主,都只背下來了其中比較重要的一部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