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五章 把盞相辭東行去(二)(第2/2頁)

“這些年來,天寧寺每隔三月就要進個四五十斤石膏,若說是有人熱毒纏身,非用石膏這等大寒之物不可,也不至於一用十幾年,當成飯在吃。”

韓岡的解釋倒是合情合理,劉希奭暗暗點頭,又暗自給了他一個心細如發的評價。

自從被推薦入官以來,韓岡以尚未授官為由,對路中各處傷病營不聞不問,連他親自起名的甘谷療養院也沒再涉足半步。劉希奭本以為韓岡是那種得了官後便無心政事的一類人,但從他暗中打聽藥材行情的一事來看,韓岡對他自己要負責的事務還是很上心的,也難怪王韶那般看重他。

“見微知著,王、張、吳三位果然有眼光。玉昆當真是大才。”劉希奭舉杯又向韓岡敬了一杯酒。

“哪裏,走馬過獎了。”韓岡回敬劉希奭,王厚也端起杯子湊個熱鬧,不經意間,竇解已經被晾在了一邊。

對竇解這樣的人來說,無視便是最大的侮辱。偏激的性子,根本容不得人小覷半點。一個灌園小兒,一個閹人,還有一個幸進之徒的兒子,竟然都當他不存在,在那裏自說自話。竇解的心中頓時浸透了屈辱,熊熊怒火燃起。

而韓岡還在跟劉希奭談笑著,毫無拘束,根本看不出是第一次見面的樣子。王厚對此並不驚訝,只要與韓岡打過交道,只要與他沒有仇怨,都是很容易便跟他親近起來,他本人不也是這樣的?

劉希奭與韓岡有說有笑,觥籌交錯,不是官場上的應酬,也不是一開始別有用心的刻意結交,劉希奭是真的覺得與韓岡喝酒聊天是件很愉快的事。甚至不知不覺中,話題轉移到河湟拓邊上之後,劉希奭也渾忘了要避忌一點。

與君子交,不覺自醉。

韓岡前世畢竟有過長達十六年的正規的學習經歷,雖然所學到的知識,與如今世間流傳的學問有所沖突,無法有效運用。但學習方法卻能貫徹古今,將之運用到儒家學術的攻讀上來,同樣無往而不利。科學知識姑且不論,十六年正規化的教育培養出來的邏輯思考能力,就已經讓刻苦鉆研的他立於不敗之地。

其實就算沒有留在身體裏的記憶,只要有充分的時間用來學習和交流,他照樣能在面對這個時代的飽學之士時,絲毫不露半點怯意——這是韓岡的自信。

而且從精神年齡上說,韓岡比他的外在要年長得多,早早有了穩固的世界觀和人生觀,性格、為人都已經成形,又是冷靜現實的性子,幾乎不會為身外之事所幹擾。同時他還有有足夠的社會經驗,與人交往起來得心應手。

北宋與千年後的時代,社會、風俗、人情都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,但人性依舊,使得韓岡混跡在北宋的社會中依然如魚得水。

這就是韓岡的優勢所在。也是依仗著自己的經驗,韓岡正小心地準備著從竇解這裏探一下竇舜卿的老底。

“……再過一年半載,等王機宜在古渭和渭源將根基打好,到那時,立功的時候便到了。”韓岡擡眼像是在對劉希奭說話,但眼角卻是在關注著竇解的神色。

不出意料,竇解冷笑一聲:“富相公、文相公這些元老重臣,沒一個喜歡妄起幹戈。”

“別忘了韓相公。”韓岡第一次接過竇解的話頭,出言反駁,“相三帝、扶二主,富、文可比得上?!他可是支持拓邊河湟的!”

“誰說的?!”竇解仿佛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事,“韓相公怎麽可能支持王韶!?他可是罵了也不知多少次了。”

“蠢材!”韓岡眼中藏著嘲笑。

竇解的脾氣性格,韓岡一眼便看個透底。自高自大,心胸比針尖還小,又乏城府,淺薄無知。這樣的人總以為是眾人的中心,最受不得輕視。把握到竇解的性格,設個陷阱讓他自己跳進去,也不需費多少力氣。竇解這麽輕易便上了當,讓韓岡一點成就感都沒有。

竇解臉色也變了,說了不該說的話,話一出口就已經後悔。

劉希奭面沉如水,雙眼透出的寒意能把人凍結。他當然明白,趙頊把竇舜卿派來秦鳳,不是為了給王韶拆台。可從竇解的話中,竇舜卿的偏向已經展露無遺,而且誰是幕後,也已經清楚明了。秦鳳走馬頭痛欲裂,這件事他是上報好,還是不上報的好。

竇解臉色陣青陣白,讓王厚看了很解氣。而韓岡卻站起身,對劉希奭行禮道:“今日一會,多承走馬盛情。只是天色不早,明日韓岡便要啟程,還是先告辭了。”

劉希奭愣了一下,又苦笑著點頭:“也罷……就到這裏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