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五章 把盞相辭東行去(四)

“痘瘡!”王舜臣一聲驚叫,趙隆和李信當即倒退了幾步,遠遠地避開。北宋的痘瘡,其實就是天花。這個時代,從皇室到民間,嬰幼兒死亡率都是高達五成,其主要罪魁便是名為痘瘡的天花。趙隆和李信都沒得過天花,自是有多遠就躲多遠。

“痘瘡?……是水痘啦!”王厚上前查驗了一下,他小時就得過天花,運氣好撐了過去,耳鬢、額角等不顯眼的地方,還有當時留下的疤痕。眼前的小孩子身上的漿皰,並不是天花的樣子。他擡頭問著專家的意見,“玉昆,你怎麽看?”

“不是痘瘡。”韓岡這個身體沒得過天花,更不知道水痘和天花的區別,但藥鋪裏的專業人士轟人出來時並沒有避諱,想來也不是會要人命的烈性傳染病。

嚴素心低下頭看著招兒已經滿是水皰的小臉,“是水痘,郎中都開了藥方,就是沒錢抓藥。”

韓岡掏了一下懷中,錢袋裏只剩下百十文,他問著王厚,“處道,還有錢沒有……”

王厚向外掏著錢,“玉昆你倒是一片仁心。”

韓岡正色道:“當初若救我的孫道長少了一份仁心,小弟早已是一堆白骨了。”

“說的也是,也算是件陰德吧。”王厚把一串銅錢遞給韓岡,韓岡裝進自己的錢袋,轉手一起交給嚴素心,又問著:“還夠不夠?”

看著韓岡溫文爾雅的微笑,嚴素心抿著嘴,不想讓自己哭出來。她哽咽著低下身去道謝,但擡起頭時,韓岡已經帶著人走遠了。

王厚走在韓岡身邊,沉默了一陣突然說道:“玉昆,方才你做得岔了,不該扶她的。你雖是好心,可街上人多眼雜,傳出去對玉昆你的名聲不好。”

韓岡哈哈笑著,渾不在意:“方才本有,心中卻無。如今雖無,心中卻有。處道,你著相了!”

王厚愣了,想了一想,便搖頭自嘲而笑:“愚兄的確是著相了……不過玉昆你在普修寺裏倒真是住得久了,說話也越來越有禪味。”

韓岡停步擡頭,看著普修寺的匾額,“除了香火塑像,這廟裏,哪還有半分禪意?”

……

寺中的住持和尚道安,這時正陪著幾人說話。看著韓岡等人進來,便急忙站起。

他們都是不夠資格出席韓岡的餞行宴,而特地在普修寺中等候韓岡。王五、王九,還有周寧,在周寧身邊,又站著一個讓韓岡看著眼熟的黑瘦青年。

當初的德賢坊軍器庫中的兩名庫兵——王五和王九,在陳舉一黨被清理之後,已經改在成紀縣衙中做事——這是韓岡的安排。

陳舉在成紀縣只手遮天,縣中的衙役胥吏都在他的指揮之下,他一倒台,幾十個在縣衙中奔走的吏員,沒有一個不受到牽連。及時找到新後台的,留任原職,而有些牽扯過深又找不到後台,便落職回家。空缺出來的職位,給多方瓜分幹凈,韓岡也趁機塞了幾人進去。王五、王九便是其中的兩人,其中年長的王九還是個班頭。

韓岡藉此向外界證明:“跟過我的,我都不會忘記。”

德賢坊軍器庫一案,王九和王五在歷次審問中咬定牙關,幫著韓岡把罪名坐實在黃德用身上。不管怎麽說,劉三屍身的要害處,都有他們留下的刀傷,秦州和成紀縣的仵作可分不清死前傷和死後傷的差別。王五、王九一想到投名狀都交了,哪裏還能有改口的膽子。

不過這樣一來,韓岡便欠下他們的一筆人情。理所當然的,韓岡幫著他們洗清了一切罪名,還在成紀縣中安排了兩個有油水的位置——雖然是衙前,卻是在衙門中長期服役的長名衙前,比起韓岡當時服的衙前役是天壤之別。

“你們是玉昆保下來。在衙門中好生做事,等玉昆回來,如果願意的話,就讓你們跟著他去辦事。”王厚教訓著兩位王衙前,看著他們唯唯諾諾。

另一邊,韓岡又與陪他從秦州一直走到甘谷城的民夫中的一員——周寧搭起話來。

看到周寧,韓岡便想起他在甘谷城創立的甘谷療養院,以及在療養院中做事的一眾成紀縣民夫。甘谷城的防禦體系早已整修完畢,韓岡當日帶去甘谷城的民夫,已經跟被留在甘谷修城的那一批人一起被放了回來。

只是領頭的朱中卻是被征召入軍中,成了一位軍醫,負責外科——這是韓岡臨走時的意見。有了這重身份,想來朱中應該很快就能娶上媳婦了。

至於周寧,則是因為韓岡看在他能寫會算的條件上,把他安排到了戶曹書辦的位置上,這是劉顯原本的職位,如今劉顯已經成了刀下之鬼,周寧名正言順地奪下了戶曹書辦的位置,油水自然豐厚。才幾日工夫,周寧身上的穿戴已然不同。

周寧先向韓岡道過喜,祝他一路平安,這才把身邊的黑瘦青年拖了出來。向韓岡道:“小人的這位族兄,一樣姓周,單名一個‘鳳’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