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六章 不意吳越竟同舟(上)(第2/2頁)

韓岡眉毛擡了擡,果然是劉仲武沒錯。

去京城的官道,一程一程的都有定數,驛站的安排便是由此而來。劉仲武不可能說一口氣跑個兩百裏,再在荒郊野地找戶民家休息。他既然和韓岡都是同一天從秦州出發,那麽在落腳的時候碰上,也是理所當然。

韓岡本想著逼驛丞給騰出間上房來,但看到向寶大力提攜的劉仲武,忽然覺得讓向寶不痛快也不錯。他走到劉仲武面前,拱手微笑:“在下韓岡,見過劉兄。”

桌上酒肉俱全,劉仲武正揮著筷子大快朵頤。韓岡冷不丁地走到面前,他眼睛瞪得溜圓,一下驚得跳起,剛吞下去的肉正好卡在喉嚨裏。

“韓……咳咳咳!”劉仲武用力捶著胸口,驛丞忙過來幫他捶著背。韓岡將桌上的酒壺遞過去,劉仲武一把搶過來,揭開壺蓋,仰著脖子咕嘟咕嘟地如同灌蟋蟀一樣灌了下去。好半天他才回過氣來,直喘著,“韓官人,怎麽是你?”

韓岡臉上笑容不改,再次拱手行禮:“韓岡方才冒失了,驚擾到劉兄,還望恕罪。”

劉仲武趕忙跳起回禮,彎腰至地。韓岡如今在秦州風頭正勁,即便他不自報家門,劉仲武一眼便能認出他來,要不然也不會差點被噎死。以韓岡和他舉主王韶,與自家恩主向寶之間的恩怨,劉仲武根本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。

只是韓岡是已經有了官身的文臣,而他還要到京中去參加測試,地位有天壤之別,前面韓岡過來時,他已經失禮。韓岡禮貌周全是品德高致,劉仲武又哪裏敢大剌剌地坐著妄自尊大,即便因向寶的緣故在,也大不過禮法去:“小人不才,讓官人見笑……不知官人有何指教?”

韓岡看了下驛丞,驛丞識趣地上前:“韓官人來得遲了,館裏的清凈上房都已有人占了。小人心想二位官人都是秦州來的,不知今夜可否擠上一擠?權變一二?”

劉仲武看了看韓岡,韓岡微笑不語。再看看驛丞,猶在那裏打躬作揖。

一時間,劉仲武進退兩難。

向寶贈他以美人,又薦舉他入京,而且為他餞行時,都鈐轄還厚贈金銀以壯行色。如此深恩,粉身碎骨去報答還來不及,他又怎麽能恩將仇報?

但韓岡就在他面前直說要分半間屋子住,禮數一點不缺,劉仲武又沒有辦法跟他翻臉。韓岡本人的才幹不提,他身後還有王韶、張守約,又是橫渠先生的弟子,向寶都要忍氣吞聲的主,自己得罪他作甚?躲著走才是正理。

劉仲武不打算與韓岡爭屋,退讓道:“韓官人既然要住下來,那就住小人的廂房好了。小人就在廳裏找幾張桌子並一下,胡亂躺上一晚也無妨。”

“這如何使得?!”韓岡連連搖著頭,既然劉仲武給他面子,當然要還回去,“凡事都要講究個先來後到,客隨主便。劉兄比韓某先至,前一步定了房間,算是主人。韓某後至為客,這世上哪有客人把主人趕出去的道理!?”

“韓官人在此,小人坐都沒資格坐,何來先入為主的說法。韓官人盡管住,小人哪裏都能湊合。”

“韓某一來便占了劉兄的廂房,傳揚出去,別人不知是劉兄謙恭,倒會讓人說我韓岡得志猖狂。”

不論是爭房,還是讓房,在驛館裏做了二十年的七裏坪驛丞都見多了,“兩位官人不必謙讓,劉官人定下來的屋子分得內外間,等小人將床鋪鋪上去,各自一間,都能睡得安穩。”

“那自然最好,就這麽辦!”韓岡拍板決斷,沒給劉仲武反對的機會。轉過來又對劉仲武道:“多謝劉兄分屋與韓某落腳。劉兄大名震秦鳳,韓某欽慕已久。相逢便是有緣,今日偶遇,當醉飲一場方休。”

劉仲武欲推辭,卻被韓岡強拉著。韓岡拉人上船的手段早就歷練出來,他豈是對手。幾句話便噎得劉仲武點頭答應。他既然不敢翻了面皮,掀了桌子,也只能硬起頭皮,苦著臉,與韓岡一起好生地喝了一頓酒。

四十文一斤的玉春霖在西北已是上品,劉仲武一年也喝不到三五次。可他今次喝得全不知滋味,只覺得今生沒喝過這般難下肚的水酒,就跟喝著鴆藥一般。

被韓岡扯著一杯杯地灌下去,劉仲武一個晚上都沒坐安穩,仿佛屁股上有針在紮——跟韓岡把酒言歡,傳到向鈐轄耳中,哪會有好下場!?但韓岡一直拉著他,直喝到驛館裏的半壇存酒底兒幹,方才罷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