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章 長安道左逢奇士(中)(第2/2頁)

一口儒生的酸話讓韓岡好奇地回頭,只見天邊飛來一座小山,正正壓在稅卡之前,卻是方才看到的那頭可憐的騾子到了。

山羊胡子看著韓岡回頭,以為他想幫著那位邠州貢生。也難怪他會這麽想,自古文人相輕,但讀書人卻總是見不得同樣的讀書人受到小人欺辱。“官人,小人就去把他放過來。”

“不搜檢了?”韓岡並不知他方才回頭一眼,讓山羊胡子以為他想幫著邠州貢生一把,有些驚訝稅吏們怎麽好說話起來。

山羊胡子以為韓岡在說反話,忙賠笑著:“官人既然要幫著邠州來的秀才,小人哪敢再搜檢?”

我什麽時候說過要幫他的?

山羊胡子又看了看稅卡那裏,回過頭,苦惱地跟韓岡嘆起氣來:“官人,這事有些難辦呐。若是平常,俺們倒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放過去了。好歹是個貢生,說不定今次就考個進士出來。但眼下不行啊,轉運相公都發了狠,他這麽一座山也似的包裹,能過了一關、二關,過不了三關、四關。出不了百裏,鐵定的會被攔下來……”突然,他話聲一頓,像是靈光一閃,“有了!官人請等等。”

丟下一句話,蹬蹬蹬地跑了回去。山羊胡子自說自話,讓韓岡有些郁悶。他不說話,只看那山羊胡子怎麽做。可結果,讓韓岡吃了一驚。

山羊胡子真的會做人,他把邠州貢生拉到一邊說了兩句,不知說了什麽,貢生頓時就不鬧騰了。很快兩人便一起向韓岡這邊走來。而貢生的騾子,是連著包裹都被留下,可原本屬於胖子蜀商的三頭騾子中的一頭,卻改被貢生拉在手裏。

這是三一均攤啊!韓岡搖頭笑嘆著,三頭騾子,還了胖蜀商一頭,稅吏們笑納一頭,貢生則換了一頭。行了,除了蜀商吃虧以外,所有人都滿意了!而胖子蜀商險死還生,也不敢有所怨言。

能吏啊!當真是能吏!

貢生隨著山羊胡子走了過來,韓岡依禮下馬相迎。

那貢生差不多有四五十歲的樣子,長得有些幹瘦,胡子不知是根本沒長,還是為了裝年輕而刮了去,臉上幹幹凈凈,可這樣一來,千丘萬壑般的皺紋卻也暴露了出來。看上去,比劉希奭還像個閹人。

他身上套了件罩風的袍子,不知多長時間沒有清洗,黑得發亮,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。他在韓岡身前躬身行禮,謙卑地說著:“後學晚生路明,草字明德,邠州人氏,見過官人。”

看著比自己年長至少一倍的中年,在自己面前自稱後學晚生,雖然是世間的慣例,韓岡的心理還是覺得有些別扭。

韓岡心中有些奇怪,“省試是在二月中,如今正月已經過去了一半。路兄現在才入京,不怕趕不上舉試?”

地方上的解試在去年八月就結束了,一般的情況下,得中貢生的士子都會選擇在九月、十月的時候入京趕考。他們都要在東京住上三四個月,直到次年二月中的禮部試和三月初的殿試為止。這一方面是要習慣京城的水土,省得在考試時弄壞身子,另一方面也可以結交四方士子,增廣見聞,並切磋學問。

而路明直到現在才入京,將考試時間卡得將將好,若不是看到他舉止透著酸氣,韓岡定會將路明視為偽造證據的騙子。

路明揚起脖子,自傲地說著:“晚生腹中才學盡有,今次入京就是要做進士的。豈會如那般庸人,進個京城便心驚膽戰?”

這貨還真是敢說,真有才學也不至於蹉跎到四五十歲。韓岡有心想探探他的底,便問道:“以路兄才學,邠州的解試當是輕而易舉。”

路明哈哈笑道,“晚生去考,豈有不過的道理,過往哪次不是易如反掌?”

路明如此一答,韓岡心中就有數了。為了確認,他又試探地問了一句:“京中風土異於秦川,若是抵京後不休養一陣,怕是會水土不服。路兄就不擔心有何意外?”

“晚生京城去得多了,豈會水土不服!?”

路明這兩句話終於透了底,“原來是個免解貢生。”

所謂免解貢生,是指經過了多次解試合格,進京後卻屢考不中的士子,讓他們可以不必再參加地方上的解試,而直接進京參加科舉。其實這與特奏名進士是一個條件,不過是為了安撫那些不肯放棄考取正牌進士的士子,省得他們一怒投往敵國——主要還是西夏。

因為陜西各州的解試遠比東南各路要容易許多,連續考中的貢生多不勝數,特奏名也好,免解貢生也好,主要都是陜西人。這兩樣制度本也是朝廷拿出塊骨頭來安撫陜西士子人心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