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章 長安道左逢奇士(上)

這樣都會被撞上,劉仲武算是認了命,不再掙紮。第二天,便老老實實地隨著韓岡在長安道上並轡而行。

從鹹陽往潼關去,有兩條路,一條是繼續順著渭河下行,一條則是先往南繞去京兆府。這後一條路,便比前一條要多上一天的時間。不過韓岡一開始就決定走長安去,想近距離地接觸一下這座千古名城。而寫在驛券上的路線,也是這麽安排的。

出了鹹陽城,他們的行程便離開了渭水,而是轉往東南。路上的行人多了起來,都是往京兆府去的。作為數千年的古都,如今陜西路的重心,原名長安的京兆府人煙輻輳。從陜西西部的群山峻嶺中出來,富庶的關中平原便出現在韓岡的眼前。

八百裏秦川大地,舉目無垠,不論向哪個方向望去,都是一條平坦的天際線。官道兩側的雪原之下,良田以千萬計。周、秦、漢、唐皆藉此而得天下,實實在在的帝王之基。

走在通往京兆府的大道上,時不時地越過幾家行商的馱馬或是車隊。商人重利輕離別,盡管還沒有度過上元節,但性急點的商人們,早早地就留下妻兒看守家門,自己帶著貨物上路。

“嚯!”行進中,李小六突然指著前面,驚嘆了一聲,“那騾子還真能駝東西。”

韓岡遠遠望過去,就在前行的方向上,一座小山出現在他們眼前。被小山般的包裹壓在下面是一頭騾子,若不是能看到四條腿和尾巴,旁人還會以為是包裹自己在走路。

韓岡一行很快越過騾子,從旁邊疾馳而過。他只瞥了一眼,卻驚見包裹的前面竟還坐著一人。既要馱著包裹,還要背著騎手,韓岡不禁可憐起這頭晃晃悠悠、隨時都可能倒斃在路上的老騾子,“唉,前世不修,陰德不夠,沒能投個好胎啊!”

越過騾子,並沒有走多遠,前路便堵了起來。韓岡對此習以為常,那是地方上的稅卡,也是越過州界的標志。他一路過來,經過了不少處。不過再怎樣的稅卡,也查不到他這個官人頭上。道路兩邊的積雪使得他們不便繞行,而前面的隊伍又不長,韓岡和劉仲武便耐下心來等著。

幾個稅吏,再加上三十來個土兵,在稅卡前挨個搜檢。他們的任務與後世海關的工作差不多,都是向過關的貨物征稅,並沒收其中的違禁品。尤其是從西夏的青白鹽池那裏來的私鹽,絕對是最主要的稽查對象,除此之外,酒、茶、礬、兵器也都是一樣嚴禁私運,列於稽查目錄中。

稅吏的稽查,無論是行人還是普通的商旅,皆是一視同仁,一個個包裹無論大小都要打開,搜檢得十分細致。一個運氣不好的胖商人,不合在包裹裏放了十幾餅團茶,便被拎了出來,東西被沒收不說,還要罰上一筆錢。

胖商人在稅吏面前分辯著,一口的蜀音讓人聽不出他在說什麽,但看他不服氣的樣子,這十幾塊團茶應是他帶著自用或是送人的。數量這麽少,本也不可能是要賣的貨。可稅吏藉此向他開具的罰單,卻讓這個胖子在大冬天裏,頭上熱騰騰地直冒著汗。

可稅吏們不管。見胖子不服,領頭的一個留著一撮山羊胡子的稅吏,隨手一指胖子蜀商,幾個土兵便立刻沖了過去。三下五除二,便把胖商人和他的伴當捆成了兩個麻團,就撂在路邊的雪地裏。而原本胖子蜀商帶著的馱著綢緞的三頭騾子,也被牽到一邊。

只看稅吏和土兵們難掩臉上的欣喜之色,這三頭騾子連同背上的財貨,究竟是沒收入官,還是被私分,說不定還要計較一番。至於還給商人?韓岡從沒聽說過胥吏軍漢們的道德水準有這般高度。

韓岡心中不解,他前面經過的幾處稅卡,全沒有這般森嚴,也就是私鹽和軍器查得嚴厲一些,其他的違禁品都是一串大錢塞過去,便能揮手放行了。京兆府的稅吏是吃錯了藥,還是沒錢過年?這時間也不對啊!

韓岡想不通,也許其他商旅也想不通。可是有胖子蜀商做先例,後面的商旅們便沒一個敢再炸刺,老老實實地接受檢查。一個接著一個,最後輪到了韓岡和劉仲武這邊。

兩個稅吏走了過來,瘦高的一個對上劉仲武,個頭矮的一個找上了韓岡。

劉仲武高居馬上,仰頭看天,鼻孔瞧人。右手拍了拍他胯下這匹赤騮的腦袋,冷哼著:“看看灑家騎得什麽馬?”

“什麽馬?”瘦高稅吏也從鼻子哼著回了一句,但他定睛看過赤騮後,立刻不敢再廢話多舌。大宋缺馬,尤其是戰馬。肩高四尺二就算合格,而劉仲武的愛馬少說也有四尺五以上,十足十的河西良駒。這不是普通軍漢夠資格騎乘的,沒點身份,誰能騎上去?

矮個稅吏則來到韓岡馬前,韓岡也騎在馬上沒動。他的眼睛沒去瞧稅吏,而是看著陷在雪地裏胖子蜀商。原本因為緊緊勒著身體的繩子而漲得紅紫的一張胖臉,現在已經泛白發青,大半條命都去了。有進氣沒出氣的樣子,動也不動彈,也沒幾口氣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