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八章 逆旅徐行雪未休(五)

韓岡抱拳回禮:“王兄弟於在下有救命之恩,又一同歷經艱險,乃是刎頸之交。他的信中既然言及在下,也免不了誇贊過頭了一點。”

“哪有的事!玉昆太自謙了。”種建中很親熱拍著韓岡到肩膀,重復著,“玉昆你實在太自謙了!”

種建中看看與韓岡一桌的同伴,路明仍驚魂未定,種建中過去拱拱手,“兄台,方才對不住了。”又沖劉仲武一抱拳,打了個招呼。回頭來對韓岡道:“玉昆,先生已入京師,我們同門兄弟各自星散,如今是難得一見。難得相見啊……不如拼作一桌坐著談吧。”

“那是最好!”韓岡很幹脆地點頭。喚來驛卒,將兩張桌子拼在一起。重新上了酒菜,六個人便坐在了一起。

種建中向韓岡介紹著與他一起的中年人:“這是小弟四伯,正任著慶州東路監押,如今緣邊無事,便告了假出來。”

種建中的四伯與種建中和種樸都有著幾分相似,就是氣勢更加沉穩,韓岡行了一禮:“韓岡見過種監押。”

種四則拱手相回,吐出兩個字:“種詠。”其人惜字如金,看起來種詠比起李信還要沉默寡言。

種建中心中有些奇怪,韓岡行的禮節比他四伯種詠要更重一點,這是也許因為韓岡與自己是同學,但說話卻不是晚輩見長輩的口吻,而且韓岡還在驛館裏占一張桌子。難道他已經得了官身?!種建中壓下心中驚異,試探地問著:“不知玉昆今次來京兆府,所為何事?”

韓岡直言道:“從秦州來的,準備進京去。”

“趕考?”種樸話剛出口便搖搖頭,“這時候趕考早遲了。”

韓岡瞥了路明一眼。“是去流內銓應個卯。”他淡然說著,“新近受了秦鳳路的王機宜薦舉,在經略司中奔走。”

如自己猜測中的一樣,韓岡竟然已經得到了官職,種建中驚訝之余,也為韓岡感到高興。他斟了滿酒,向韓岡敬道:“玉昆,恭喜你得薦入官,實在是羨煞我等!”

韓岡舉起杯:“不敢當,小弟只是先走一步。以彝叔之才,得官是易如反掌。日後必能後來居上,名位當遠在小弟之上。”

兩人對飲了一杯,一同坐下。韓岡問道:“彝叔你呢,來京兆府又是何事?”

“剛從南山老宅回來。今年是先祖父二十五年忌辰,家父和幾個叔伯都從外地回來了,昨天才剛剛散掉。”

“那前些日子,緣邊幾路的名將豈不是少了一半?”韓岡半開玩笑地恭維了一句。

“玉昆說笑了。”種建中和種樸哈哈大笑,連有些嚴肅的種詠,也免不了臉上帶起了一絲笑意。

種世衡兒子生得多,自身立得功勞也多,他的八個兒子都受了蔭補,分散在陜西各地為官。

如今在關西,種家將威名赫赫。最響亮的,便是奪占綏德,如今正在前線參與橫山戰略的種諤種五郎。而鄜延種家如今的家主,老大種詁少年時不肯為官,把蔭封都推給了兄弟,寧可學著叔祖隱君種放的樣兒,隱居在終南山中,時稱小隱君,後來因為一樁種家的恨事,不得不出山,如今是原州知州。而老二種診,此時則是環州知州。

綏德是邊塞,原州是邊塞,環州也是邊塞。種諤在鄜延、種詁在涇原、種診在環慶,種家兄弟中名氣最大的三人都是在對抗西夏的最前線上奮戰,故而時稱三種。

種詠的功績名氣皆差了一等,但也是慶州東路監押,還是瀕臨前沿。至於其他三個種家兄弟,也一樣是領兵在外。鄜延種家,在關西將門中,算是穩坐在頭把交椅上,遠遠壓倒曲、姚、田等其他將門世家。

“不過綏德那裏最近走得開嗎?”韓岡問著,“不是聽說最近西賊在那裏又有什麽大動作了?”

種建中眯起眼睛,笑道:“玉昆你這是代秦鳳路的王機宜問的?”

“河湟那邊的事連彝叔你都知道了?”

“同在陜西,橫山要打,河湟那裏也要打,怎麽會不知道?”種建中笑著解釋道,“小弟最近在五伯帳下學著做事,也算是歷練一下。”笑聲一收,臉色也微沉了下來,“就是最近清閑了許多。”

“是因為郭宣徽?”郭逵與種諤的恩怨,在關西從來不是秘密,或者說官場上的糾葛,永遠也不可能是秘密。前面種建中只提王韶,卻不提李師中,擺明了對秦鳳官場同樣也了解甚深。

“還是叫他郭太尉吧。”種樸不爽的心情比種建中還要明顯。種十九只是種諤的侄兒,而種十七可是種諤的親兒子。

韓岡聽著生疑,按民間習慣,高級將領都能尊稱一下太尉。但在官場上,便不會如此。

“難道郭仲通又升官了?”問出口的是路明,他並不像韓岡那般說起話來都要思前想後,想問便直接問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