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九章 太一宮深斜陽落(三)(第2/2頁)

韓岡再回頭仔細看著兩首詩的字跡,方才沒注意,但現在一看,的確是王安石的手筆。王安石性子急,所以字體都是如斜風細雨一般,而畫押簽名,最後的“石”字也是隨手一劃,乍看上去像是個“歹”字。韓岡在王韶那裏看過了幾封王安石的私信,王厚還對王安石簽名畫押的字體說過幾個笑話,他對此印象很深。

自從來到這個時代,一說起王安石,耳中便充斥著變法變法變法,讓他全然忘了,人家可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啊!

韓岡又回過來將兩首詩讀了一遍,兩遍,三遍,贊嘆聲便不絕於口。

不愧是唐宋八大家中的一員。唐宋八大家中,韓愈的地位最為特殊,在文學上,他是古文運動的先驅者。而在儒學上,他是宋學諸多流派的發軔。唐時佛道昌盛,儒學沒落,而韓愈橫空出世,重振儒門,廣大聖教。韓岡在張載門下,同學之間但凡提到韓愈,多以韓子稱之。

而王安石不比韓愈稍差,論文采,但看著兩首詩就夠了,何況還有“春風又綠江南岸”和“唯有暗香來”,論地位,比起終官吏部侍郎的韓愈,王安石此時的地位可要高得多。至於同入八大家之列的三蘇、曾鞏,此時遠遠不如王安石,只是盛有文名,這樣的人,大宋開國一百多年,從來沒少過。也就如今在外任官的歐陽修能跟王安石比一比。

就在墻邊,橫著的幾張桌案上都放著筆墨。這是為了在宮祠中遊逛的騷人墨客興致起來時,能提筆就寫而準備的。王安石的詩作旁,一面墻上周圍盡是與他相和的六言,其中多是次韻,也就是與王安石的兩首詩用著同一個韻腳。韓岡一掃而過,卻沒一個能入眼的。寫詩是真情流露,但和詩就是湊趣了,和詩寫得比原詩好的,真的很少見。

韓岡看著看著,突然有了點惡作劇的心理,他記憶中正有一首可以用一用。自己從來都不擅長詩賦,即便想剽竊,肚裏也尋不到多少貨,而且若是剽竊的詩詞太好,反而會暴露——窮人乍富,任誰都會懷疑錢的來歷——但也有的詩作,雖無華彩,樸實平易,但因為是有感而發,反而有著打動人心的力量。那樣的詩詞,即便自己寫出來也不會惹人議論。

韓岡走到桌邊,往石硯台中倒了點水,拈起墨塊慢慢地磨了起來。路明站在旁邊看著。他年輕時也是自負才學,興致起時便提筆寫詩,還自以為出色,費了大量時間辛辛苦苦地修改編纂起來。只是到了如今,早沒了那等心情。

磨好了,韓岡拿起筆,在硯台中飽蘸了濃墨,站在白壁前。初次題壁,韓岡的心中卻沒有半點怯意,寫的並不是自己的東西,丟臉也不怕,而且以他要寫的詩句,也不至於會丟臉。擡起筆,運了運氣,他便在雪白的墻上揮毫潑墨起來。

“枯藤老樹昏鴉?”

首句入眼,路明便是一奇,怎麽不是次韻和詩?

韓岡提筆換行,第二句隨手寫就,“小橋流水人家。”

路明輕輕點了點頭,兩句連起來一讀,便有了點味道。

韓岡手筆不停,“古道西風瘦馬……”

三句一出,盡管只是九個詞連綴,可深秋殘冬的蒼涼之感已油然而起,萬物凋零的西北秋冬被刻畫的入木三分。路明靜靜地等著韓岡的最後一句。王安石的“白首想見江南”,前三句說景,最後一句才是全詩詩眼所在,韓岡雖然不是用的其詩之韻,但詩句的結構卻是一模一樣,最後一句當是提振全詩的關鍵。

韓岡一氣呵成,六個字又出現在墻上,“斷腸人在天涯!”

墻壁上從右到左,豎排著寫了四句。全詩寫畢,韓岡退後一步,提著筆,縱覽全詩。王安石的詩,韻自難相和。但韓岡模仿著同樣的結構,將馬致遠的《天凈沙》刪了一句,如果不看平仄、韻腳,可以算是配合得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