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一章 辭章一封亂都堂(四)(第2/2頁)

書房門開了,不是王安石等的消息,而是夫人吳氏走了進來,臉色陰陰的:“二姐剛剛回來了。”

“哦!”王安石隨口應了一聲,二女兒今天去探望她嫁出去的姐姐,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。

“……說大姐兒最近在吳家過得很不好。”

王安石放下書,面沉了下來:“出了什麽事?”

一聽問,吳氏頓時爆發出來:“還不是你鬧得!都是你弄得新法,舅姑都給她臉色看,連姑爺也吵了幾次!”

“……是嗎?”

王安石聲音幹幹的。他和吳充過去同為群牧判官,情誼甚篤,故而結為兒女親家。可沒想到因為新法之事,他與吳充越走越遠,舊時的情誼不再,反而連累了自家女兒。

“大姐那裏讓二姐兒經常去看看,若是有閑,帶小九回家來住兩天也行。”

女兒都嫁出去了,她婆家的家務事王安石也不知該如何處理,也只能讓女兒回來住兩天散散心,正海也可以把外孫帶來。他都已經五十了,平日也在憂慮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抱上孫子。脫去號為拗相公的外衣,其實王安石也只是一個普通的老人。

“飯還沒好嗎?”王安石不想再聽這些煩心事,催著開飯。

吳氏恨恨地盯著王安石。她知道必須在吃飯前把話說清楚,等到開始吃飯,他就又會去想事情,面前放的菜不論多難吃,王安石都會一口口地吃下去。甚至不需用菜,就算是魚食,她的這位夫君也會毫無感覺的一顆一顆地吞進肚子裏去,吃完了都不會發現——這是他跟著仁宗皇帝一起釣魚時做出的事。聽說仁宗皇帝認為是裝出來的,心懷偽詐,可自家的夫君自己最清楚,他那性子,哪裏會演戲?!實實在在的糊塗!

吳氏柔聲說著:“老爺,就是回家住兩天,終究仍是要回去的。還是把姑爺換個差事吧,離了京城就行。”

“吾已稱病,說不定等幾日也是要離京。怎麽換?”

王安石的推脫之言,終於惹怒了吳氏,一拍桌子:“王獾郎!大姐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,你不心疼,我心疼!”

縱然這裏並沒有外人,但被夫人叫著自己的小名,王安石還是覺得有些尷尬,顧左右而言他:“大哥兒那裏有沒有來信?”

吳氏臉一背,就不去理他。

王安石看得苦惱,他並不懼內,雅善詩賦的吳氏也一直都是自己的賢內助。但這兩年,不知為何自家夫人的脾氣慢慢變得古怪了起來,往往因為一點小事發火。但好歹是糟糠夫妻,讓一讓也沒什麽覺得丟臉。

書房門忽然被敲響,王安石的老仆在門外響起:“介甫相公,中使來了!是禦藥院的李都知。”

王安石如釋重負,立刻躺回書房內的床榻上,吳氏恨恨地哼了幾聲,最後還是坐到了床邊。裝病就有個裝病的樣子。雖然他的稱病誰都知道是假,但一點表面文章都不作,卻是在找禦史彈劾。

李舜舉進來時,王安石已經躺在床上,吳夫人在旁服侍著。只是王介甫一點病容都沒有,很健康的樣子。李舜舉習以為常,拉開聖旨便開始讀起來——在稱病的臣子家宣旨,不會要讓躺著病榻上的臣子起來跪下,這是顧全著大臣體面,也是天子體恤臣子的表現。

在病榻前,李舜舉抑揚頓挫地讀完詔書。一如預料,並沒有回應。李舜舉做了多年的宣詔使臣,很清楚是怎麽回事。今次為了將王安石請出山,不走個四五趟,跑細了雙腿,也不會有個結果。不過想想過去,至少今次不用再為了宣召而追進廁所了。

只是他放下詔書,卻發現王安石的臉色,不知何時已是鐵青一片。他小心翼翼地照規矩提醒著:“大參,還請接旨。”

“這是司馬君實寫的?!”王安石厲聲問著。如果將詔書拿到眼前,只看筆跡,他便能知道是不是出自自己舊友的手筆,但這旨意他如何能接!?

李舜舉方才一讀詔書就知道不對了,在他看來王安石發怒也是情理之事,他點頭答道:“的確是司馬內翰的手筆。”

“司馬十二好文采啊!”王安石氣得雙手之顫,直直坐了起來,也不裝病了。“士夫沸騰,黎民騷動”,這分明是在逼他辭職!“卿之私謀,固為無憾,朕之所望,將以委誰”,這十六個字,更是誅心之至!天子看了對自己的看法又會如何?

“……都知請回吧。”王安石強忍著怒氣。

李舜舉見狀,也不敢觸王安石的黴頭,立刻告辭離開。但走之前還不忘說一句:“官家可是真心誠意地等大參回來。”

李舜舉走後,王安石翻身下床,鋪紙磨墨,在書桌前奮筆疾書,司馬光的話,他要一句句地駁回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