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一入宦海難得閑(四)

韓岡當日說的話尚擲地有聲,王厚當天午後,就跟著王韶去了古渭寨——王韶名義上是去確認最近已經有大戰跡象的碩托、隆博二部的動向,而他的本意則是對李師中、竇舜卿、再加上個向寶三人的得意嘴臉,來個眼不見為凈。王克臣和李若愚那兩人的證詞已經早早到了東京城,與其心驚膽戰地等著發落,還不如繼續做事省得自己胡思亂想。

等到了十天後,當王厚跟著父親在古渭寨轉了一圈,發現碩托隆博兩家當真要打起來後,再趕回到秦州,走進勾當公事廳時,便看到了一群小吏聚在一起,把韓岡的桌案堵了個嚴實。

王厚走近兩步,就聽見韓岡在裏面一一發落著,房子漏了、地板壞了,韓岡已經讓一個木工專門等著為各曹司服務;想調出架閣庫存档,須呈上主官親筆;家裏分派的老兵手腳不穩,韓岡答應為他們調換;馬廄最近用得草料不好,害得馬都瘦了——

“請回復劉參議,衙中馬房最近所用芻豆都是上等,兩個馬夫也同樣勤力,其他馬匹皆養得膘肥體壯,只有參議的一匹馬變瘦,當不是馬廄的問題,在下會幫參議找個馬醫來的。”

韓岡就這麽一個一個地把人打發走,後面又不斷有人進來,而他手上的公文批改檢查卻沒有停過。在韓岡身邊的一個食盤裏,放了碗益氣補中的香薷飲子,就看著他在說話之余,時不時端起來喝兩口,看起來仍是遊刃有余的模樣。

等著圍住韓岡的人群稍少,王厚才怒意深重地走上前:“這是怎麽回事,怎麽還是玉昆你一人在做事?!其他四個人呢,空領俸祿不成?!”

“處道你回來了?”韓岡擡起頭,立刻就要起身相迎。

王厚卻不理這麽多,拉著韓岡又坐下,道:“玉昆你前日不是說不能再一個人做五份工了,怎麽現在還是沒變?!”

“沒辦法。”韓岡攤開手,很無奈的模樣:“另外四位撫勾,兩位告病在家,兩位奔走在外。這幾天還是只有小弟一人。若是有人回來,只要一天,小弟就往甘谷城去視察療養院之事了。”

“那兩個癆病鬼究竟得了什麽病,多少天還沒好?!要不要準備身素衣服給他們送行!?”

“處道兄誤會了。”韓岡笑著,一邊指了指手上公文上的一處,對旁邊的一個小吏說了聲“這邊錯了,趕快去改”,轉過頭來,一邊又解釋道,“前些天是相撫勾、小劉撫勾生病,大劉撫勾和曹老撫勾奉命出外辦事,這幾天,則是大劉撫勾、曹老撫勾生了病,相撫勾和小劉撫勾出外……”

“這有什麽區別?!”王厚怒道。

“當然沒有任何區別。”韓岡說得很幹脆。

前七天是甲乙生病,丙丁出外,後七天是丙丁生病,甲乙出外,竇舜卿和李師中這擺明是要跟自己過不去,只是這種手法很幼稚,也太保守,不符合韓岡對兩人的認識,但韓岡對竇、李手法的評價,不會解決自己現在的處境。

韓岡的差遣雖然是勾當公事,但還有一樁是兼管路中傷病事宜,完全可以以後一樁為借口,把管勾公事的活計給推掉。就像王韶雖然是經略司機宜文字,但他基本上不做機宜文字方面的事務,而是處理他的兼差,提舉秦鳳西路蕃部事宜,並提舉秦州屯田、市易。

在王韶的計劃中,韓岡作為他的助手跟著他跑,而韓岡的打算也是先跟王韶在秦鳳西部緣邊各寨堡走一圈,然後在古渭寨建立療養院,為下一步打基礎。但當王韶和韓岡想做自己的正事時,李師中和竇舜卿卻先下手為強,讓韓岡一時之間離不得官廳。

韓岡清楚這並不是他們真正的殺招,李師中和竇舜卿也不是要對付自己……很明顯的,他們目的不是為了自己,而是自家身後的王韶。既然要對付王韶,他們的手段就不會那麽簡單。現在不過是先挑挑刺而已,真的動起手來,就會一錘定音。

“可是要定音,不是已經定了嗎?”韓岡還是想不透,一萬頃變成一頃四十七畝,而一頃四十七畝變成零,王克臣和李若愚的結論傳到京城,如果王安石不保他的話,王韶只有丟官去職一個結局。這一招已經夠狠了,再畫蛇添足也不會更增添整垮王韶的幾率。

“玉昆!”

韓岡在沉思中被王厚一聲驚醒,擡頭一看,王啟年站在自己面前,又呈上來一大摞公文。

韓岡看了看公文的厚度,問道:“就這麽多,沒少吧?”

衙門中的胥吏,最常用的欺瞞上官的做法就是將一些有關礙的卷宗藏起,使得一些案件失去證據,而勝負顛倒;也有更膽大的,幹脆私刻了大印,模仿長官畫押,自己做了知州、知縣,去給那些他們受到賄賂的案件判狀。

不過,韓岡的這個勾當公事廳只是個轉發和檢查機構,廳內胥吏隱藏公文,對韓岡的影響並不大。他也只是多口問一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