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收兵止戈留余恨(上)

要對付的敵人被解決了,領軍出征的主帥因昏倒而無法視事,誓師出征也便成了個笑話,只能不了了之。

秦鳳都鈐轄這時躺在床榻上,雙眼緊閉,嘴卻微張,從嘴角不停地流著口水出來。向寶的幕僚一齊聚在房內,而韓岡則是坐在床邊。

“韓撫勾,鈐轄怎麽了?”

韓岡才擡起頭,一群人便緊張地圍了上來。

韓岡一臉沉重,沉默地搖了搖頭,如果穿上全套的手術服,再把個口罩掛在耳邊,就活脫脫一個從手術室出來的一個手術失敗的主刀大夫。韓岡不好把幸災樂禍的表情露出來,但他真的想說一句節哀順變。

以韓岡的氣度,他當然能做到一笑泯恩仇。比如他現在,就可以笑著站到向寶床邊,說,過去的事就算了吧。

韓岡晃了晃腦袋,收起了胡思亂想。向寶這些天給他的壓力著實不小,讓他連自殘的招數都考慮過了,現在看著向寶成了廢人一般地躺在床榻上苟延殘喘,韓岡沒大聲笑出來,不是因為他道德水準高,而是知道他此時站的地方還不適合笑。

“在下不通醫術,才疏學淺,無法確診。各位還是趕緊為鈐轄請個醫術更好的郎中來。”韓岡搖著頭,而這個說法,也是他一直以來所堅持的。但韓岡現在給人的感覺,卻不是他不能確認,而是確認了不好說。

向寶的幾個親信幕僚互相看了幾眼,眼中有著藏不住的憂慮,他們都看出了韓岡的言不由衷,而且向寶的病症,只要稍通醫理,便不難看出。

“韓撫勾,還是說實話吧,鈐轄到底是什麽病?”

韓岡猶豫了一下,又回頭看看張嘴流涎的向寶,搖頭嘆了口氣,道:“風疾。”

韓岡不懂醫術,但中風這個病還是能看得出來,他前世的親戚中,很有幾個中過風。在韓岡看來,向寶的這副模樣,多半是腦袋裏爆了血管,中了風。

向寶平日鍛煉得是好,但他飲食從來都是酒肉不斷,又是年過四十,身體沒些隱患是不可能的。如果是正常的情況下,也許這些隱患要到二三十年後才會爆發出來,但方才向寶的心情在山巔和淵谷間的劇烈變化,卻是將身體裏的炸彈提前引爆。

“韓撫勾,你能確定?”有人還抱著一絲希望。

“能看出鈐轄病症的,應該不止是我吧?”韓岡毫不猶豫地打碎他們的僥幸之心。“向鈐轄這樣的情況,得趕緊送回秦州,這裏缺醫少藥,拖久了對鈐轄毫無益處。”

“韓岡,你不是號稱神醫弟子嗎?!”

“我向來只通治術,不通醫術,這一點,我想各位應該都知道的。至於什麽神醫弟子,那些都是謠傳。”

韓岡說著,卻見向寶的幕僚都是恨恨地看著自己。方才他們也許希望自己能妙手回春,故而還有些恭謹。現在看到他沒法救回向寶,眼神便都不對了。在場的哪一個想不通王韶為什麽會搶向寶的生意,還不是因為這個站在他們面前搖頭說“沒救了”的韓岡。

該不會給亂刀砍死吧?韓岡心知這樣下去情況會對自己很不利,立刻道:“幸好向鈐轄還可挽救……”

“怎麽說?!”十幾張嘴一齊追問。

“幸好向鈐轄也不過才四十出頭,年富力強,風疾也傷不了根本。調養一陣,只需一年半載,也就能恢復舊觀,倒不必太過擔心。”

好歹得給人一點希望,不然他們在絕望下,不知會做出什麽事來。

只是看著口水沾濕了方枕的向寶,韓岡覺得這個希望其實很渺茫,連帶著他幸災樂禍的心漸漸的都淡了去。不管怎麽說,向寶的政治前途算是完了。風疾是重症,向寶越遲醒來,就代表他的病症越重,以向寶現在昏迷的時間,他即便醒來,怕也再難射箭練槍,說不定連下床行走,都將是一樁吃力的事情。

一個偏癱風疾的將領,並不會受到朝廷的歡迎,天子也許會同情他,但不可能用他。不管過去向寶有多少雄心壯志,他已經沒有機會在表現了。

從向寶的病房出來,韓岡在永寧寨中走著。由於方才發生的事,永寧寨內外已被緊急封鎖起來。而寨中的士兵,除了值日在外的,都被約束在軍營裏,使得平日熙熙攘攘的永寧寨,倒顯得空曠而少人氣,全然不見赫赫有名的永寧馬市的熱鬧。

永寧馬市是陜西最大的馬匹交易中心,每年朝廷通過永寧馬市,用茶絹等特產購買到的軍馬幾達數千匹之多。韓岡有心好好見識一下永寧馬市的風采。只不過春夏時分,馬市的一般都不算紅火,只有到了秋高馬肥的時候,才會有大批的好馬駿馬出現。

王韶也打算在古渭開辦馬市,想通過大量購入的戰馬,來博取天子的認可。不過王韶的打算被三司和樞密院同時反對,說離得蕃部太近,馬市的安全難以得到保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