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收兵止戈留余恨(下)

進退不得。

這四個字,指的是跟隨向寶自秦州出征的一眾人等的現狀……自然也包括韓岡。

進兵當然不可能,王韶都把事辦完了,去古渭連殘羹剩飯都沒得吃。但退兵也不可能,沒人下這個命令,誰也不敢自作主張。向寶早前給軍中定的口令並不是“雞肋”,也不好就此提前打理行裝。

就因為沒了主心骨,如今永寧寨人心浮動——這件事韓岡則是要除外,他倒是樂得自在一點——全軍上下,都在等著向寶能說句準話。

但向寶始終保持沉默,仿佛一場中風,讓他的思考能力都隨風而去。而他的現狀已經在當天就急報秦州,但至少還要等到五天後,才能收到李師中的回復。

其實這兩天,向寶的情況已經逐漸穩定下來,手腳都能輕輕地動彈,也不會再對韓岡喊打喊殺。但死仇是肯定結下了,盡管這筆賬主要會算到王韶的頭上,可韓岡就在眼前,向寶的帶著殺氣的一對眼睛,總是盯著韓岡在轉。

韓岡現在沒事都少去見向寶,若是真的避免不了,都會選擇人多的時候,身後也會跟著兩人。以便向寶一時怒起,有人能攔著。不過當韓岡說過可以讓中風患者從新站起來,雖然向寶本人對此堅決不信,但他的幕僚們都相信了。

除了每天都至少要拜見一次主帥,韓岡的剩余時間則是做自己的本職工作。永寧寨中本就有些生病受傷的士兵——這也是任何一座城寨都難以避免的情況——韓岡便趁機把療養院的牌子在永寧寨中豎了起來。帶著朱中為首的一隊護工,還有傷病員的親友家屬,打理起秦鳳路的第二座療養院,就跟他當初在甘谷城時做的一樣。

另外韓岡也遣人去了古渭寨報信。向寶被氣得中風,整個秦州政局都要改變。而且王韶是當事人,他的立場十分微妙,必須要通知他及早做出準備。

所以兩天後,王厚帶著趙隆匆匆從古渭寨趕來,就不是那麽令人驚訝。

一見王厚,韓岡便上前拱手道喜,“恭喜王機宜,恭喜處道兄。”

“恭喜家嚴,還是當面說得好。恭喜愚兄,愚兄可沒什麽好喜的。”王厚經歷過一次大戰,精氣神都不同了,說話、性格都在漸漸改變。

“機宜一戰得勝,再不會有人說,機宜在秦州是勞而無功,虛耗人力了。”

“這一戰可沒那麽簡單。”王厚搖搖頭,似是感慨萬千,“還是偷襲,又是兩倍於賊的兵力,但一戰下來,各部死傷都不少。木征支援托碩部的就只有四百兵,但全是精銳。董裕帶著他們一個反擊,差點就給他翻盤。”

論起兵事,韓岡的經驗便顯得不夠用了。他疑惑地問著:“木征真的有那麽強?才四百兵……竟然差點就讓托碩部翻盤?”

王厚搖頭,“即便在河州,像董裕帶來的這四百人肯定也只是為數極少的精銳。如這四百有兵有甲且經過訓練的精兵,木征最多也就兩千上下,但已經足以讓他在河湟雄踞一方了。”

“兵貴精不貴多,木征看來也是頗有見識……沒能見識一下木征家的精銳,還真是一件遺憾的事。”

王厚笑道:“等過幾個月,就會見到膩煩的地步。”

韓岡點點頭:“機宜以蕃部破蕃部。平戎策上的團聚眾羌這一條,已經初見成效。只要聖聰未被蒙蔽,機宜於渭源建城,於青渭屯田市易,都是指日可待。”

“團聚眾羌主要還是劉昌祚的功勞。”王厚沒有貪天功為己功的意思,而且韓岡又是自己人,在他面前也沒必要自我吹噓,“玉昆你早前說得沒錯,劉昌祚這段日子給向寶欺負狠了,心中怨意確是極深。他雖然不敢調動麾下兵馬,但七支蕃部中,有四支是他叫來的。沒有劉昌祚的助力,今次說不定要慘敗。”

“劉昌祚論能力,在秦鳳軍中少有人能與之匹敵。但他偏生官運甚差,總是被上官壓制。今次終於給他把握到機會了,他怎麽可能放過?”

王厚點著頭:“昨天劉昌祚聽說向寶中風昏倒,當面雖然沒話,但他回去後據說可是笑了許久。”

“劉昌祚被向寶壓在頭上,向寶壞了事,他不笑才有鬼。”韓岡不奇怪劉昌祚的恣意無忌,任誰被頂頭上司壞了晉升的機會,都會如劉昌祚這般恨人恨到骨頭裏。他很理解劉昌祚的想法,像劉昌祚這樣的組織中堅,如果被上司壓著不給他做事,哪個會甘心,換做是自己,早就刀槍一起上了。

“劉昌祚聽著向寶中風之事後幸災樂禍,但他的心中還是有些生疑。”王厚問著韓岡,“玉昆,向寶中風一事可是確實?”

韓岡清楚這句話才是王厚今天最為關心的一樁事,“小弟親眼看到的,這一點向寶作不得假,而且他也沒必要作假,裝中風對他有沒有好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