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平蠻克戎指掌上(四)

秦州州衙最後一進的院落一角,是知州的書房。不同性格的知州,書房中的布置也便不盡相同。而最近的這任知州,他的書房裏總是少不了各色筆墨畫具。就在書房的墻壁上,掛著一幅幅裝裱精美的工筆畫,無不是出自書房主人的手筆。只是最近的這段時間,書房的主人放棄了繪畫的愛好,而是埋首於公文中。

“想不到是沈起,他來有什麽用,和稀泥嗎?!”

李師中冷笑一聲,把自己正在看著的一封公文甩手丟在桌案上。只是他手上用的力氣大了點,文書在桌面上轉了半圈,啪的一聲滑落到了地上。就聽著秦鳳經略的聲音在書房中響著,對著他的幕僚說道:

“讓沈起來重新體量秦州荒地,根本是個笑話。沈興宗他向來看重清議,沒膽量站在王韶那一邊。但他本人又是個知進退的人物,不會與輔臣過不去。他那個性子,到最後肯定是和個稀泥,想著兩邊都不得罪。翔卿你看著吧,沈起最後肯定會說,秦州荒田既不是王韶所說的萬頃,也不是竇舜卿、李若愚說的一畝都沒有,而是在兩三千頃上下。他若是不這麽講,我把腦袋輸給你!”李師中平常就是一張大嘴,在私底下,更是口舌無忌。

“現在重要的不是這件事吧?!”

姚飛搖著頭,他要李師中的腦袋作甚。把李師中丟下的公文撿了起來,他說道:“沈起怎麽樣都好,天子連親信侍臣的話都不信,還派了沈都轉運再來秦州走一趟,天子的偏向已經不言自諭。”

“王韶團聚七家蕃部,滅了托碩部一事,已經深得聖眷,這我看得出來。但這是王韶的本事?!”李師中想起王韶當日在軍議上的模樣,完全不似作偽。而王韶最後突然一改初衷,跑去古渭,卻是在他探望過稱病的韓岡之後的事了,“韓岡才是運籌帷幄之人。”

“是與不是並不重要,韓岡才智再高也不過一個從九品,真正有威脅的時候,要到十幾年後了。現在王韶才是相公你要在意的。”姚飛盡著他作為幕僚的責任,向李師中提著自己意見,“向寶中風,近日必然去職。新任鈐轄少不得在關西選調,若是讓張守約升上來,王韶更加難治。相公還是早做打算,在臨路挑一個合適的人選,向上請命。”

李師中沒有即時回答,而是猶豫了一陣,最後吞吞吐吐地問道,“翔卿你說……天子究竟有多看重王韶?”

李師中後悔了!

多少年的交情,姚飛一眼就看得出來李師中是後悔了。這也難怪,李師中錯估了天子的決心,以為王安石根本無法與韓琦、文彥博等人較量。所以他一直站在王韶的對立面,但眼下的這種情況,卻是李師中始料未及。

姚飛搖著頭,一針見血地指出李師中的想法不切實際:“現在再去結好王韶已經來不及了。而且王韶此人性格獨斷,絕不喜歡與人分功。再有兩天,高遵裕就要到秦州了,到時王韶說不定會被他趕出秦州城,河湟之事,也就與他無關了。”

“對了,還有高遵裕!”李師中先點了點頭,又搖了搖頭,“先是內臣,現在又是外戚,如今的官家怎麽盡用著這些人?”

姚飛不接口,想了想便將話題轉開:“對了,這兩天王韶不知在做些什麽,讓韓岡給他家裏一口氣弄了近百斤蜜蠟。”

“蜜蠟?近百斤?王韶這是想做蠟燭來賣嗎?”

“這就不知道了。”姚飛搖搖頭,也無意去深究,把李師中的注意力引開就夠了。

……

蠟燭比油料要貴,故而世間多用油燈。能用得起蠟燭的人家,家底都是一個比一個殷實。

韓岡平日在家讀書,到了晚上便不是用得蠟燭,而是點起油燈。不僅是韓岡,王韶平常也是一樣節省。不過他們提供給田計制作沙盤的蜜蠟,卻是一用幾十斤,一點也不覺得心疼。

田計重新制作更加精細的沙盤模型,用去四天時間,蜜蠟總計費去了近百斤。無論王韶王厚,還是韓岡,都為了這塊沙盤耗盡了心神和精力。

韓岡在這段時間裏,通過沙盤的制作,使得他對等高線地圖的認識加深了不少。一開始制作沙盤,只是對著舊制的簡陋輿圖來模仿,從那種地圖上,分不清山勢高低及河道流轉,都得靠王韶王厚通過記憶一點點地加以修正。

而現在畫上粗淺的等高線地圖,線條細密的地方山勢陡峭,線條稀疏的地方地勢平緩,打造沙盤起來,一下方便了許多。同時關於這些認知,連王韶、王厚都已經了如指掌。另外還有地圖的比例尺,也是一樣被韓岡提出,而後被采用。不過比例尺的問題,也是王韶王厚的估算。為了把沙盤長寬的縮小比例確定,王韶還讓韓岡去了架閣庫,把前些年繪制的地理輿圖給翻出來,重新按照比例關系,將之復制對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