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太平調聲傳烽煙(五)

見王韶和高遵裕這麽快就從沈起那裏出來,沒有被留飯。韓岡心知,看起來他們談得並不投機,或者說,陜西都轉運使被外人看到自己的狼狽樣子後,心情不好,讓王、高二人不得久留。

“怎麽回事?”王韶見著王舜臣當街扭著一人,旁邊還有一群觀眾圍著,便問韓岡。高遵裕也皺眉看著街口的一片亂象。

“只是抓了個持刀行竊的小賊。”韓岡向兩人解釋道,“王兄弟正要把他送去見官。”

“哦。”王韶對這等小事完全沒興趣,他對高遵裕道,“地方一亂,作奸犯科的賊子就多起來了。”

“讓傅勍別輕饒了他。敢在城寨裏持刀行劫,必得狠狠治罪,殺一儆百,省得西賊的奸細趁機作亂。”高遵裕的這番話不是對韓岡說的。他帶在身後的伴當聽了後,跑到王舜臣身邊,說了兩句,便一齊押著小偷往城衙去了。

小偷被硬拖著走了,他的掙紮只引來了王舜臣的鐵拳。韓岡對他並不同情,被抓包後竟然動起刀子。既然有殺人的念頭,那被打死也是活該。

倒是失主馮從義,韓岡卻是回頭又看了看,那個年輕後生正跟著王舜臣一起去了城衙,雖然喜歡跟衙門打交道的人不多,但被王舜臣盯著,又是得人相助,他不敢也不能跑。

“應該不是。”韓岡暗暗搖著頭。

馮從義跟他四姨家的表弟同名同姓,但韓岡四姨嫁的是鳳翔府的富貴人家,怎麽想她的兒子也不可能跑到三陽寨來。而且看這位馮從義的打扮,卻是有點窮酸相,衣服都是舊的,而且補過,自然不會是他的表弟。

王韶、高遵裕已經在前面走了,韓岡快走了幾步,緊跟上前,就聽著兩人說著方才見沈起時的事。

“沈興宗還真是可笑,天子讓他體量秦州荒田,他卻到甘谷城走一圈就算把事做完了,古渭、渭源都不去,李若愚上次來也沒有他這般懶怠。”

“我看沈起的意思好像是要把甘谷的三四千頃田算進來。渭源、古渭的幾千頃他不看,但把甘谷之內的四千頃一加進來,子純你說的秦州萬頃荒田也不能算錯了。”

雖然王韶說秦州荒田的範圍是從渭源一直到秦州州城所在的成紀縣,這三百裏河谷中有宜墾荒地萬頃,其中膏腴之地有千頃。但荒地主要是集中在渭源和古渭兩處,渭水自伏羌城以下,由於地理位置比較安全,漢人們多來屯墾,田地被荒廢並不多。

而沈起卻只到了伏羌城,便往甘谷去。渭水河谷中的荒田他不看,卻盯著甘谷之內的田地。沈起的盤算,王韶看得很清楚:“他是想兩不得罪,打算拿甘谷內的田地糊弄過去。”

韓岡在後面聽的沒頭沒腦,但他拿著王韶、高遵裕的對話想了一下,也稍稍明白了沈起的打算。

李師中、竇舜卿說王韶所奏非實,渭水兩岸並沒有萬頃荒田。按沈起的意思,他大概會說,李、竇二位說得不錯,他沿著渭水走了一段,的確沒看到一畝荒田。但王韶說軍糧可以自行解決一部分,這話也不差,甘谷裏就有幾千頃地,足以支撐河湟開邊的行動。

“真是打得如意算盤,也不看看樞密院肯不肯讓他兩邊迎風站。”王韶對沈起這種明目張膽和稀泥的做法很不滿,也想看著他被樞密院的文彥博怎麽罵回來。

“這事就不提了,天子之才乃有天授,聖聰豈會為奸人所蒙?不管李師中、竇舜卿有何奸謀,也不管沈起打算如何推諉,官家總能看得一清二楚,查個水落石出。”

高遵裕不想提什麽荒田的事。以他對天子心思的了解,即便王韶真的被降罪,也不可能被調離秦州——前面七部攻托碩一役,已經證明了王韶行事的卓有成效——只會被降職而已,而那時,領導河湟拓邊的可就是他高遵裕了,王韶就只是個助手。

這樣的結果對高遵裕最為有利,他雖然不能為此推波助瀾,但也是樂見其成。他現在只擔心一件事:“只是沈興宗今天剛從甘谷城逃回來,卻是說了半天也沒說清楚甘谷城現在的情況到底如何。子純,你看甘谷城今次不會有事吧?”

“甘谷城怎麽可能會有事?”王韶覺得高遵裕的擔心很無稽,“劉昌祚在甘谷城內威信未立,可能不敢出城作戰。但甘谷城的城防,以西賊的攻城水準,不用個五六萬人輪番上陣,根本不可能打得下來。西賊今次也不可能蠢得去攻城,只會用主力牽制住甘谷城裏的劉昌祚,再派小隊人馬殺入谷中放火搶糧。”

高遵裕點了點頭,王韶說得的確在理,他回頭又問韓岡:“玉昆,你覺得呢?”

韓岡即便心中有異議,也不可能說出來。何況王韶的話是他憑著在秦州多年經驗的推斷,當然不會有什麽錯失。故而韓岡點頭,“機宜說得正是韓岡想說的。”